三、金雞·陽烏·太陽(1 / 2)

太陽,一顆燃著熾火的天體,以灼熱的光焰照耀大地。可是,神話卻說它是馱在金烏翅膀上升升降降的。

西漢《淮南子·精神訓》說:“日中有倖烏。”高誘注:“倖,猶蹲也。謂三足烏。”三足烏又稱金烏、陽烏。南關漢代畫像石刻陽烏,三足。烏,並非就是鴉;三足烏當是以鵲鳥、禽鳥之類為模特,想象出的神鳥。四川合川出土的東漢末年畫像石,伏羲人首人身蛇尾,雙手擎日,日輪裏有飛鳥展翅,狀若鵲鳥,是為陽烏。

在原始文化研究中,有一門神話發生學。這是一門內容豐富的文化學科目。從神話發生學的角度探討太陽神話,讓我們設問:三足烏是怎樣被加到太陽上去的?

有種見解,認為陽烏的神話源自對太陽黑子的觀察。在太陽黑子活動的高峰期,地球人肉眼可以觀察到黑子。大麵積的黑子,可能激發關於陽烏的聯想。為這種見解提供的支持,是關於太陽黑子的記錄。例如,《漢書·五行誌》中保留著舉世公認最早的關於黑子的記錄:漢成帝河平元年“三月乙未,日出黃,有黑氣大如錢,居日中央。”當然,對於太陽黑子的觀察要遠遠早於這一記錄。有人認為,《淮南子》所錄“日中有倖烏”的神話本身,就源於對太陽黑子的觀察。依此見解,屈原《天問》裏後羿射落金烏的詩句,則應視為戰國時代人們對於太陽黑子的認識。《山海經》中也記載了陽烏的神話。

但是品味三足烏神話,至少不該拘泥於太陽黑子的解說。陽光耀眼刺目,冷光的月亮更便於觀察。月球上山脈起伏形成的陰影,比太陽黑子更容易激發人們的聯想。而實際上,月中蟾蜍的神話也確實十分古老。然而,這一神話的創作,其實並不隻是根據月表陰影構思出來的。屈原《天問》:“夜光何德,死則又育?”朔望月那滅而複生的變化,使人聯想到旺盛的不可抑止的生命力和創造力;而大約是生命女神——女媧原型的蟾蜍,則以旺盛的繁殖力為先民所矚目,並將這水陸兩棲動物移植到屬陰屬水的月亮上去,創作出月中蟾蜍的神話。

月中蟾蜍的神話,應能作為探究日中金烏神話的參照物。它提示,三足烏的創造,不會隻緣於對太陽黑子的聯想。事實上,靠著崇鳥敬日的文化積澱,陽烏神話才有了植根的土壤。

東代王充《論衡·說日》提及這一神話:“儒者曰:‘日中有三足烏,月中有兔、蟾蜍。’”對此王充持否定態度。他以詰難的口氣問道:“蟲物非一,日中何為有烏,月中何為有兔、蟾蜍?”天地間動物萬萬千千,神話為什麼單單選擇烏——且是自然界中並不存在的三足之烏,做了太陽的精靈?王充的這一問,倒也不乏文化品位。

先民們將日出日落的神話編織得極其壯麗,《山海經》將其記錄了下來。其《海外東經》描繪:“湯穀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在海外東方很遠的地方,有個黑齒國,其地有湯穀或叫暘穀,有扶桑樹,十個太陽在此洗澡。九個太陽在扶桑的下枝,一個太陽在枝頭。十個太陽,九個歇息,一個升出,輪流去照耀大地。《大荒東經》:“湯穀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於烏。”講的也是這個故事。十個太陽來來往往的運行,以何為動力?神話的回答是:皆載於烏——太陽的運動,靠著金烏的運載。日中金烏,並非蹲在太陽裏養尊處優。它被想象為太陽的運載工具,責任重大。

十日神話的壯麗,長沙馬王堆出土的西漢帛畫上有所描繪。帛畫上端,一邊是銀色的彎彎月牙,月牙上立一碩大的蟾蜍——它是月精;中間為人身蛇軀的大神——應是伏羲;另一邊,一輪圓圓的紅日,紅日裏一隻黑色的鳥——那便是陽烏。陽烏,按古人的說法,是日魂。帛畫上,畫著紅日的一側,在蟠龍翻舞之間,綴著八顆略小的紅太陽,有的完整,有的在龍軀的遮掩下,若隱若現地露出局部的日輪。八顆小太陽,一顆大太陽,十日缺一,該是被遮掩了。《山海經》說“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那畫著陽烏的最大的一顆,想來就是“一日居上枝”,在扶桑樹梢上,正在當值,照耀天下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