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埂說,“哪裏,哪裏,幹一行,鑽一行。我從去年開始就對清末民初的暗殺感興趣了,可是沒人能接手。我曾找過武漢的一個‘槍手’,他一口答應,可他連徐錫麟刺殺安徽巡撫恩銘這一被教科書上寫爛了的曆史事件都不知道。”

吃完飯,錢埂要張水一同去洗桑拿,然後再找兩個小姐放鬆一下,張水說,“不行,我要回學校去了。”錢埂說,“不洗桑拿,不找小姐,但你今晚住在度假村,我包了一個套房,晚上我們再好好聊聊。”

套房裏恒溫係統送來了柔和的涼風,浪漫而抒情的燈光下呈現出豪華富麗的物質光輝,絲絨壁紙裝飾的牆壁上還有一幅模仿倫勃朗《聖家族》的油畫,張水赤腳踩在柔軟的棕色的羊絨的地毯上無聲無息,腳底有一種被女人撫摸的感覺。

錢埂從冰櫃裏摸出兩罐“藍帶”,扔一罐給張水,張水說他不喝啤酒,他想洗一個澡。進了衛生間後,張水反鎖上門,他脫光衣服看了一眼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脯和肌肉很不發達的四肢就覺得這些年讀書吃盡了苦頭。浴缸裏水龍頭是不鏽鋼壓閥式的,其結構錯綜複雜,他首先左右轉了好半天不出水,然後他壓了一下壓閥,右水管裏冒出一股冰涼的水,向左一壓,滾燙的水直衝他的襠部,他嚎叫一聲從浴缸裏反彈起來,不知往哪兒一碰,頂部噴淋頭又噴出了一股稠密的開水,他嗷嗷直叫著從浴缸裏跳出來,“錢埂,這是怎麼搞的?”錢埂進來看到衛生間裏霧氣騰騰,張水狼狽不堪地像一條從水池裏蹦出來的魚。錢埂就笑了,他為張水調好水溫,說,“你今天要是在浴缸裏與世長辭了,警方肯定認為我有暗殺嫌疑。”

洗好澡後進入空調房間,張水有了脫胎換骨的感受,這時候他才記起已經三天沒洗澡了。快要放假了,學校裏亂糟糟的,澡堂已經提前關了。

錢埂為張水點上香煙,又泡了一杯綠茶,兩人躺在墨綠色的真皮沙發裏,身體慵懶骨胳鬆散,張水說,“這大概能算得上腐敗了吧?”錢埂說,“你開什麼玩笑,跟住總統套房洗牛奶浴的腐敗分子相比,我簡直連貧農都算不上。”

張水說,“我在浴缸裏想了好久,我還是不能為你寫《暗殺》。”

“是資料不夠,還是嫌錢少了?老同學,有話好好說嘛,你開個價吧!”

張水說,“我研究的就是清史,資料很多,我記得當時同盟會暗殺部的負責人叫方君瑛,他們還邀請了俄國無政府主義者謝爾蓋耶夫傳授暗殺技術。”

“再加你一萬怎樣?”錢埂搶先封住了張水的話題。

張水說,“我也不是嫌錢少,主要是我手頭的一部學術專著還沒寫完。”

錢埂笑了,“現在什麼年月了,還寫什麼學術專著,你的專著賣多少錢,我加倍給你。”

張水一時說不上話來,因為專著連出版的地方都沒有,當然也談不上賣多少錢了。

錢埂躺在沙發裏輕描淡寫地遞上一張名片給張水,“今天我們也不必刺刀見紅地敲定,你回去以後再考慮考慮,想通了就給我打電話,號碼都在上麵。”

張水接過名片一看,目光突然驚愕和恐怖起來,其表情有點類似於南聯盟遭第一次空襲後的難民一樣。名片上印著“中南文化出版發行公司總經理錢埂文學博士”。

張水小心謹慎地問錢埂,“你高中畢業後不是去學開車了嗎?什麼時候又考上博士了,碩士在哪個學校畢業的?”

錢埂站起身來說,“《圍城》裏方鴻漸能拿到美國克萊登大學的哲學博士,我錢埂憑什麼就不能拿北京大學的文學博士呢?”

張水自言自語了一句,“原來如此。”

錢埂打開密碼箱,拿出一本印製精美的博士學位證書遞給張水,“全套學籍檔案都有。我的個人檔案現掛在省文化廳人事處,不信你可以去查,全是真的。我的碩士是武漢大學的。”

張水說,“你怎麼能這樣幹呢,太荒唐了!”

錢埂很輕鬆地笑了,“你一個碩士怎麼能用這種口氣跟我這個博士說話呢,”他摁滅了煙頭,“現在連人都能克隆出來,這世界已無真假可言,有什麼奇怪的。老同學,論學問你是我老師,論江湖中事我是你師傅。”

張水跟錢埂在小鎮中學同學時關係一般,張水曾因為錢埂被學校處分過一次。高二下學期,鎮長公子錢埂正在跟同班的一個女同學談戀愛,那位賣醬油的小販的女兒清純可人細嫩白皙全身毫無醬油的氣息,成績比較糟糕的錢埂為了在女朋友麵前逞能露一鼻子,就吹噓自己成績肯定能進班上前五名,於是他就開始分科分頭找成績好的同學讓他們在考試時關照一下。成績穩居第一的張水並不同意,錢埂說,“我家有一部從香港帶回來的《天龍八部》,保證借給你看。”張水一時糊塗就答應他偷看英語試卷並給予了適當的配合。考完試的當天下午,錢埂將幾個幫忙的同學請到家裏,每人發了一包“紅塔山”香煙和一包餅幹,然後說,“現在我請你們看最好的書,是一個鄉鎮企業老板從國外帶回來送給我爸的。”他從櫃子底下摸出一盒錄像帶,放進錄像機,電源一插,畫麵上出現了男男女女赤身裸體大幹快上的鏡頭,同學們全都驚呆了,眼睛發直臉上發燒,想不看,可腿灌鉛似地抬不起來,走不動了。看完後,錢埂對目光迷離神情恍惚的幾位幫忙作弊的同學說,“隻要以後弟兄們肯幫忙,好戲還在後頭。”那一次由於是集體智慧的結晶,錢埂居然考了全班第一。他的鎮長父親不僅沒有高興,反而將錢埂吊起來刑訊逼供了一晚上,錢埂在後半夜一點四十分的時候,精神徹底崩潰,全招了。張水等六名全班成績最好的同學由於配合作弊和看黃色錄相被學校記大過處分並通報全校。張水哭了兩天兩夜,一度曾想退學,可學校為了升學率在全縣名次靠前,不久就宣布他們改造反省得很深刻,撤銷了處分並且不記錄在檔案中,這才使張水等同學逐漸恢複了平靜。事後錢埂要請六位受處分的同學去鎮上飯館裏搓一頓,他們都拒絕了,錢埂一邊扇自己的耳光一邊說,“我不是人,我對不住弟兄們,有朝一日我會報答你們的。我爸比德國法西斯還要殘忍,我實在挺不住了才出賣弟兄們的。”六位蒙冤受屈的同學都很蔑視錢埂,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張水他們考上大學後,錢埂順理成章地成了待業青年,聽說他父親讓他去學駕駛員,此後情況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