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影漸漸地熄滅了尋找戴黑框眼鏡青年的念頭,但她仍在不經意間有一種狹路相逢的癡心妄想。她搬出了那間沒有衛生間的平房遠離了房東枯燥而乏味的目光,租住了一套一室一廳的公寓,這樣她可以在陽台上看黃昏的來臨和撤退,可以在衛生間馬桶上充分享受公共廁所裏缺少的那種安靜,噴上了茉莉味道的清香劑,屋裏就有了一種新鮮流暢的生活氣息。她想把母親接來住,但她害怕母親以她的嗅覺破譯了她如今蝙蝠般的生活,於是就每月給母親寄去了三百元。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有了多少存款,她隻是對錢有一種內在依賴而又仇恨的複雜情感,就像一個吸毒的人對海洛因充滿了敵意而又無法擺脫性命攸關的依賴性。她買來了成堆成捆的美國的提子巴西的蛇果印度尼西亞的芒果,然後吃很少幾枚後扔進垃圾箱裏,但她拒絕買任何口紅和化妝品,她害怕化妝後暴露自己,而楊茵說,“你的魅力就在於沒有化崐妝和不需要化妝,你是上帝的造化。”含影有些後悔她不該買BP機,最起碼不該買手機,那天她在公司廁所裏用手機回了楊茵的一個應招電話,出來時,手機還沒裝進口袋就被工會的那位帶頭到市政府鬧事的有思想的青年看到了,他用十分肯定的語氣對她說,“全公司八百多職工連買豆腐的錢都沒有了,可你這位十個月沒拿工資的美麗小姐卻用上了手機!”他加重了“美麗小姐”四個字就像電影海報中的特別提示一樣。含影臉紅了,她說,“這不是我的,是我的一個親戚的。”有思想的青年神秘地笑了笑,“我沒說是你的。”

有思想青年的背影讓含影感到徹骨冰冷,她聽到自己的血管裏流淌著冬天川流不息的西北風。

那天晚上,她跟一位頭發油光滌亮的大款去新港海鮮城吃飯,在活蹦亂跳的海鮮被活活煎熬送上來後,含影看到了那些海鮮死不瞑目的姿勢。她不敢動筷子。而席間的幾位大款的對話讓她從此一直惡夢不斷。頭發油光滌亮的老板對一位長相比較清秀的大款說,“你在生意上跟我叫板,我他媽的從來沒把你放在眼裏,可你卻要將貓咪撬過去,想以此來報複我,算什麼男人?”含影從對話中知道了“貓咪”是音樂學院的學生,頭發油光滌亮的大款說,“我他媽的在貓咪身上花了十多萬了,你小子故意跟我作對。”長相清秀的大款挑釁地說,“她喜歡跟我上床,我有什麼辦法,她說你功夫不行,是假牙。”頭發油光滌亮的大款將手中的酒杯摔碎在地上,“貓咪算什麼玩藝?不就會唱兩首鳥歌嗎?”他得意地托住含影的臉蛋說,“我這位林小姐,三圍是比鞏俐還標準,國際水準。”長相清秀的大款說,“保不準幾天後就是我的人了。”含影有一種被脫光衣服的拍賣痛苦在內心裏打擊著她所剩不多的尊嚴,她知道,隻要等她到了聽這樣的話麻木的時候,她就算出道了,等到她主動說起放浪的語言時,她就是業務成熟了。她感到自己離這一天已經不遠了,“生鐵久煉也成鋼”這句話將以真理方式在不久就會為她進行修成正果後的命名。那天吃飯後,長相清秀的大款先下樓,頭發油光滌亮的大款迅速打開手機,說了六個字,“下樓了,動手吧!”三分鍾後,大款的手機響了,他激動地說,“太好了,本來我是要你們弄斷一條腿就行了,你們加了一隻胳膊,太好了!”含影感到自己全身在發抖,牙齒哆嗦得很厲害。

她找到楊茵說,“楊姐,我實在不想幹了!”楊茵說,“等到你有男朋友了,我不會幹涉你的!”

在含影幾乎絕望的時候,戴黑框眼鏡的端良出現了,他平靜而穩重地出現在那個陽光明朗的上午,那天上午公司裏的人都以一種死裏逃生的心情迎接著端良一行崐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