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人站在春寒料峭的天空下,繼續與於國良談判,他們談判的焦點最初圍繞著是先救人後定價錢還是先定價錢後救人,於國良已經敗下陣來,他答應先定價錢後救人,頭發稀少的人用斬釘截鐵的語言宣布,“三千塊錢下水救人。”
又冷又驚的於國良咬著牙答應了,他哆嗦著舌頭說,“好吧,我答應。快下來吧,車馬上就要沉了。”
頭發稀少的人已經開始脫衣服,這時,牛仔服攔住頭發稀少的人,說,“不行,每個下水的人還要再給八十塊錢勞務費,反正他們這些剝削階級們有的是錢。”
岸上的其他人紛紛相應,都說有錢人應該不在乎錢但在乎命。這時人群中站出一位花白頭發的老人,他對幾位正在談判的岸上人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快下去救人吧,人命關天的時候談錢太庸俗了!”
穿劣質西服的人拽了一下紅領巾一樣領帶,手指老人的鼻子說,“這年頭,不談錢才是庸俗呢!”
牛仔服說,“你這個不怕冷的老雷鋒,你下去呀!”
花白頭發老人說,“我要不是有關節炎,我就下去。”
水中的於國良嘴唇已經烏紫,頭上的血還在往外流淌,他感到又有兩條魚開始咬他的腳踝,他已經無力騷動,魚的膽子越來越大,咬得變本加厲了。他突然拚盡力氣對著岸上大吼一聲,“龜孫子們,老子一分錢也不給你們。都給我滾吧!”喊完這句話,他就閉上了眼睛,一句話也不說了,他在聆聽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年底的時候,於國良吊著受傷的手像一個戰敗的戰俘一樣挨戶催債,他說,“我這是最後一次跟你們要債,如果你們不還,我也隻好家破人亡了。”
欠債的養殖大戶們已經知道於國良血書的真相,看於國良手上纏著繃帶,一臉的絕望,就紛紛掏出了錢,一分不少地付了錢,一位膽小的養豬場老板怕於國良鬧出人命來,甚至還付了利息錢。這就是說年三十的時候,於國良已經付清了欠農戶的原料錢。
這些錢中,沒有吳天彪還的一分錢,於國良打電話催過一次,吳天彪說,“我什麼時候說過年底還你五萬了,有證據嗎?”於國良當時摔下電話,將身邊的一把椅子踢翻了,椅子四腳朝天,並無實質性的損壞,於國良的腿上卻踢破了皮,一塊青紫的顏色像一塊膏藥貼在腿上,疼痛深入到了骨頭裏。
於國良是年初六帶著他在牢裏認識的幾個弟兄們去吳天彪家裏的,本來於國良打算咽下這個口氣,但他感到吳天彪簡直不把他當人,他要讓吳天彪重新認識到他於國良是一個堂堂正正不容侮辱的男人,所以他幾乎不計後果地將幾個早就沒有來往的獄友們約到了豪華酒樓裏,獄友們先是責怪於國良看不起他們,出來後幾年都不請弟兄們過來喝酒,然後又說你如今是名人了,隻要是用得著弟兄們的,說一聲馬上擺平。
於國良和幾個弟兄們將五瓶白酒掀了個底朝天,然後竟然哭了起來,他說,“吳天彪不把我當人!”眼淚鼻涕粘在一起哭得像個舊時代受夠了屈辱的童養媳。
弟兄們吐出了嘴裏的煙蒂,一個個磨拳擦掌,他們將酒瓶摔得粉碎,酒氣熏天地嚎叫著,“媽的,將這畜牲給廢了!”
酒樓的包廂裏殺氣騰騰,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一張張被酒精扭曲了的臉,杯盤狼藉中,血腥之氣由此及彼。
第二天,當幾個弟兄們來到於國良家準備去收拾吳天彪的時候,於國良酒醒了,他說,“算了,如果我帶你們去,會壞了我名聲的。”
正要替於國良擺平吳天彪的弟兄們說,“大哥,我們如果還讓他媽的別人往頭上隨意撒尿,幾年的號子不就白蹲了?”
於國良大口大口地吸著煙如同吸進了全部的憤怒,他將最後一個煙頭扔到地上,狠狠地踩滅,然後說了一句,“第一,都給我回家換上西裝領帶;隻許嚇乎吳天彪,任何人不許動手!”
於國良開著又破又舊的麵包車,帶著四個穿著西服的弟兄趕到吳天彪家裏,吳天彪正在家裏吃午飯,飯桌上有幾個麵孔很陌生的人,其中還有一個風情萬種的年輕女子,看上去很像多年前於國良相好的那個三陪小姐。吳天彪的老婆依然麵若冰霜地坐在飯桌上冷冷地看著於國良一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