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劉柱通知雲台鎮:晚上的猴腦要用一隻小公猴(1 / 2)

我坐公共汽車到陽溪縣城下車的時候,給劉柱打了一個電話,劉柱在電話裏罵我,“你他媽的提前給我打個招呼,我派車去天城監獄接你不就行了嗎。”當年睡我下鋪的劉柱現在是陽溪縣縣長。

大學畢業後,我們雖然都在省城工作,但並沒有多少來往。劉柱在省政府工作,對我這樣容易闖禍的人多少也得保持一點戒備。省城大學同學聚會,僅限於處級以上的人參加,自然也就有了一個圈子。直到去年底,我被提為新聞部主任也算混到了處級,他們才通知我去聚會。我不去,因為心裏非常別扭,我覺得我在最需要參加同學聚會的時候,他們不讓我去,好像一沾上我就像沾上林彪四人幫一樣。我在大學時是係學生會主席連續四年蟬聯一等獎學金,拒絕參加聚會使我重溫了當年的自負與優越感。我曾在電話裏對邀請我參加的一位正處級同學說,“我不想參加你們這些地主富農的酒會,我的家庭出身是貧農。”

劉柱在他的縣長辦公室裏見到我的時候,上來就捅了我兩拳,“春節聚會就差你一個沒去,太他媽不像話了!”我說,“你是怎麼抓精神文明建設的,堂堂縣長滿嘴汙泥濁水。”劉柱把我拉到鬆軟的沙發上坐下插科打諢說,“你們省裏的領導到我們縣裏來,多鼓勵少批評好不好?”

劉柱說我從省政府下來任職兩年多了你都不來看我,今天怎麼想起來到我們這個小縣城來視察來了,該不會又要來曝光吧。我說我要是曝光就不會跟你打招呼了,我這次是想來休息一段時間,身體累垮了,總編給我批了假。劉柱先說了熱烈歡迎的套話,然後說讓政府辦安排縣城最好的賓館和最好的夥食,如果住累了就請你給我們縣電台電視台的記者們上上課講講新聞采訪的絕招。我說你們縣最有名的雲台鎮溫泉療養院為什麼不讓我去住,劉柱臉上放鬆的表情在不經意間突然緊張了一下,緊著他又天衣無縫地對我說,“雲台溫泉離縣城三十多公裏,你要住在那裏,我就不能每天都陪你了,縣裏的工作,煩得很。”我說,“你不必陪我,我隻是想一個人安靜地休息一段日子。”

劉柱說也行,然後就拿起電話給雲台鎮鎮長範中康下達指示,“我們晚上就到,安排一個最好的套間,猴腦準備一隻小公猴。”

放下電話,縣計委主任來找劉柱彙報工作,劉柱正襟危坐在棗紅色辦公桌前,手裏拿著一支紅藍兩用鉛筆,輕輕地敲著桌上的一堆文件,他用嚴謹而規範的語調對不敢坐下的計委主任說,“我正在接待省政府來的一位領導,你明天上午十點二十分到我辦公室來,好吧?”計委主任連連說好並在離開的時候向我微微地致意。我在計委主任走後對劉柱說,“你架子不小呀!”劉柱說,“如果你跟手下的人都稱兄道弟嘻嘻哈哈的,工作就沒法幹了。畢竟還要有點組織觀念吧!”

“奧迪”轎車在鄉村柏油馬路上像一條魚在水裏遊泳,我和劉柱在魚的肚子裏說話。

劉柱在大學裏籃球打得好記憶力比較差,但他現在能詳細地對我背誦陽溪縣的曆史,甚至他還原文背誦了清代本縣進士胡文炳在《沐風草堂雜說》中記述雲台一段話,“陽溪之境,極目平川,秋風乍起,稻香千裏;有河湖港汊縱橫,經年魚肥蝦鮮。惟雲台半山,突兀平疇,見樹木遮天,中途一溫泉藏之茂林修竹,方五十餘丈,水至清無魚,猶如釜底燃薪,終年溫冽。”劉柱比較自豪地說起了當年海瑞赴任淳安途經雲台溫泉曾留下一副名聯,“一馬欲過陽溪縣有山,四季堪說雲台鎮不冷”。這副對聯現在就刻在溫泉賓館的大門兩邊的檀木門柱上。

“奧迪”直接開到了雲台鎮政府後麵的一座小山的半山腰的溫泉賓館。賓館建在溫泉邊上,是一幢三層的紅磚紅瓦砌成的紅樓,綠樹濃蔭將紅樓和溫泉圍得密不透風,曲徑通幽,鳥語花香,我走進紅樓的時候首先想到了什麼叫做享受。

晚飯是在二樓的“桂花廳”開席的,鎮政府領導班子全都到場了,他們的臉上不可避免地洋溢著興奮的光芒,劉柱的香煙還沒銜到嘴唇上,一串火苗就緊跟著香煙尾隨了過來,劉柱還沒落座,就接到了兩杯茶,鎮辦主任送上一杯泡在茶杯裏的茶,而鎮長範中康卻將劉柱麵前的鋼化玻璃保溫杯倒滿,他批評鎮辦主任說,“劉縣長喝自己的杯子,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時候,我腦子裏又冒出了一個古怪的念頭,流行歌曲那麼多,整天就是愛得個死去活來的,為什麼不能創作一首歌,歌名就叫《當官的感覺真好》,美國總統自肯尼迪、裏根遇刺後,並沒有人感到懼怕,想當總統的人前仆後繼爭得頭破血流的。

我當然是受到熱烈歡迎的,他們歡迎我就等於是歡迎劉縣長。鎮長範中康看上去像一個武術教練,身高馬大,喉嚨很粗,說話像吵架,吃飯的時候經常將油湯滴到衣服上,我看到劉柱批評他說,“老範,你什麼時候才能改得了村支書的酒風?”這時我就隱約知道範中康原來是農民出身,範中康抹了一把嘴角的油對劉柱說,“村支書一文雅起來就像寡婦冒充大姑娘一樣,混得了初一混不過十五,禹作敏不是被逮捕了不是送命了嗎?”我看得出範中康跟劉柱的關係挺隨便的,不像劉柱跟計委主任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