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幻,白瓷娃娃似的小女孩兒,總那麼招人憐愛。
惟心忽然像發了瘋,在屋裏轉起圈來。自從當了爸爸,惟心就像變了個人,瘋狂地愛孩子。孩子就是他的心肝,他的寶貝,他的現在,他的未來,他的笑,他的疼痛,他的書卷,他的詩篇。
他的焦躁不安事後證明是有道理的。可在當時令他身邊的人感到莫名其妙:為什麼孩子出去玩一會兒,當爹的會急成這樣?為什麼一向安靜的男人,會在這一刻突然發了瘋?
這時候,遠處天際傳來轟隆隆的悶雷聲。夏木夫婦倆更加慌亂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強烈的預感充斥他倆的頭腦。夏木也跟孩子她爸一樣坐不住了,她站起來搓著雙手,聽見頭發的靜電聲劈啪作響。厄運果然降臨他家,敲門聲響了。
“孩子丟了!”
帶來這個消息的不是別人,正是張一傑和閔小文的父母。四個大人臉上帶著泥點,急赤白臉地敲門。夏木趕緊把門打開,隻聽來者七嘴八舌地說:“快去看看吧,孩子丟了!孩子丟了!”
聽到這個消息,夏木的腦子轟的一聲,仿佛有十輛卡車在那裏雜亂無章地開。她隻有二十九歲,之前的天空是那樣的藍,所有人都對她微笑,丈夫疼愛她,團裏她最得寵,可以說從來沒經曆過什麼風雨。受到這突然的打擊,就像在晴空下被雷擊中,夏木愣在那裏,像是突然間失聰、失明、失去全部感知。
倒是李惟心比較冷靜。
畢竟是男人家,不像女人那麼容易衝動。
他好像早有預感似的,麵色顯得很安靜。他扶了一下妻子的肩,在她耳邊小聲說:“夏木,先別急!”
然後,三家的大人一句話也不說,齊齊地衝了出去。
天邊裂開一道縫,電光一閃,黃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從高處砸下來,砸在臉上生疼。他們在雨中奔跑著,臉孔扭曲,腿腳發軟,踉蹌著,還是要往前跑。
風來了。雨來了。細瘦的夏木衝在最前麵。“幻幻!幻幻!”夏木沙啞的聲音在風雨中變得怪異扭曲,剛從口裏出來就被大風大雨給吞沒了。
孩子丟了
孩子丟了,所有人都瘋了。大人們從晚上八點多鍾一直找到深夜一點,李幻、張一傑、閔小文,這三個孩子就像從人間蒸發了,連一張紙片都沒有留下,就從他們生活了九年的荔城消失了。
家長們先是到孩子喜歡去的幾個地方找,大柳樹底下的雞窩、長坡底下的密室、小學校後麵的車棚,孩子們喜歡去的地方全找遍了,毫無收獲。遇見的幾個熟人也都說沒看見三個孩子。他們到底到什麼地方去了……眾人急得抓心撓肺,血都頂到腦瓜項上去了。
夏木在嘈雜的人聲中突然安靜下來,她回想起傍晚做飯的時候,一傑站在院子裏喊幻幻,他倆好像說要跟小文三個一起去蘑菇房玩……“蘑—菇—房”,想到這三個字立刻有重錘敲擊腦袋的聲音,棍一樣筆直站立的夏木忽然發出了不像樣的怪聲:“快!蘑菇房!快去蘑菇房!”
於是大家分頭到蘑菇房去找。不提“蘑菇”兩字倒好,一提“蘑菇”大家才發現,這荔城蘑菇房就像雨後春筍一般,遍地都是,一條街上就有四五家,不知孩子們去了哪家蘑菇房。
他們轉回頭來問夏木,她支支吾吾。夏木也不能確定他們去了哪家蘑菇房,隻是隱約聽孩子們說了句“去蘑菇房玩”,他們隻好挨家挨戶地找。這時候,外麵的雨已經停了。街燈明晃晃地照在被大雨淋過的路麵上,積水反射著亮光。夏木走在上麵,感覺到從未有過的陌生。
幾個鍾頭過去了,孩子們沒有一點音訊,他們到處打聽,有沒有人見到過三個孩子。
“什麼?三個孩子?多大的孩子?”
“半大的孩子,9歲多的孩子。”
“噢,那可沒看見。”
賣涼麵的搖頭。賣羊肉的搖頭。賣花花糖果的也搖頭。他們都怎麼啦?成了木頭啦?那麼大的活蹦亂跳的三個孩子,兩個男孩一個女孩,可愛的、大眼睛的、巧舌如簧、能說會道的大個孩子啊,你們怎麼可能沒看見?
夏木心急如焚。她恨不得去搖一搖每一個路人,搖醒他們的麻木,搖醒他們的漠不關心。真像聾子瞎子。那五個大人也是一樣,發了瘋一樣,聲音嘶啞,舉動異常。
瘋了瘋了,全都瘋了!
終於,有人提供了一個信息:傍晚有人好像看到二柱子跟三個孩子逗著玩來著。
這個二柱子,是這條街上有名的閑人。腦子有問題,但還不至於到傻的程度,就是不會算術,擺著水果攤,隻會賣給人家整數,比如:蘋果一塊錢兩個,人家要買一個,他就不肯,因為算不過來數。
二柱子是這條街地標式的人物,他招貓逗狗,拿臭雞蛋摔人,有時挺招人煩,但也有他的好處。因為他常年累月在街麵上戳著,大事小情逃不過他的眼睛,冷不丁向他打聽個事兒,竟還能說出個一二。
張一傑他爸經常買二柱子的水果,跟他混得較熟,也是有病亂投醫,逮著一個人就急赤白臉地問:“看見仨孩子沒?這麼高——”他用手比劃著,大約與胸口同高。
二柱子的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轉,忽然想起什麼似地說:“仨孩子?啊,見了見了!”
“在哪兒看見的?”
“就在這條街上啊?我二柱子還能上哪兒去!”
“你幾點鍾看見他們的?”
二柱子用手撓著頭,往上翻著白眼兒:“噢,這可就說不好了,我又沒戴表。我這人你們知道,從來不看時間,天黑了就收攤,看什麼時間!”
夏木問:“那你看見他們往哪個方向走了嗎?”
二柱子一邊收攤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走嘍!被一個穿黑衣服的女的帶走嘍!”
聽了這話,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驚得說不出話來。盛傳人販子在這一帶活動甚為猖獗,最為出名的有個外號叫“黑寡婦”的人販子,一連拐走了十一個孩子,警方正在通緝她。“被一個穿黑衣服的女的帶走了”,三個孩子肯定是被“黑寡婦”誘拐了。
嗚——
夏木的哭聲就像大風刮過樹梢,淒厲尖銳,令人心碎。她的哭泣聲擾亂了眾人的思緒,另外兩個女人也覺得眼眶濕潤,鼻子發酸。男人們努力保持鎮定,想著下一步該如何找孩子。
夏木的丈夫惟心走過來拍拍妻子的肩說:“好了好了,先別哭……說是蘑菇房,咱們再到別的蘑菇房去找找看。”
大家這才恍然大悟,仿佛找到了方向,嘴裏念叨著“蘑菇房”、“蘑菇房”一路找下去。
蘑菇房
老苑的蘑菇房是當地最大的一間蘑菇房,玻璃房中種有荔城最為名貴的一種白蘑菇,叫做“如意”。老苑這些年精心養護這些蘑菇,除“如意”之外,還有“青虎”、“小妞”、“細牙”和“帽帽”,品種很多,都是愛好書法的老苑親自起的名字。
見一夥人風風火火衝過來,老苑慢吞吞從他的蘑菇房裏探出頭來,睡眼惺忪地問;“出啥事啦?”
“我家孩子來過沒有?啊?老苑老苑!你好像還沒睡醒似的。”“是啊,孩子們來過沒有?”“他們說要來蘑菇房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