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雲的事使兩人之間有了默契,成了願意坐下來傾心長談的朋友。車廂裏的氛圍非常好,潔白,寧靜,像坐在白色花蕊裏談話。繁雜的現實世界漸行漸遠,蘇萬榮精心營造出來的小空間凸現出來,夏木坐在白色床單上,從頭說起,把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講給蘇總聽。
火車開動
約會的時間是傍晚5點。夏木坐在出租車裏,不斷向車窗外張望,生怕遲到。通往北京站的那條路上人山人海,汽車開得很慢。在電話裏,提供線索的人說他將戴一頂紅帽子,站在出售站台票的窗口等她。
夏木有些緊張,因為不知道那人長什麼樣。又怕是個騙局,報上經常有人販子把女研究生拐騙到偏遠山區的極端報道,看得讓人毛骨悚然。夏木一直擔心那個人不好找。事實上,那個頭戴怪裏怪氣紅色牛仔帽的男子,夏木一眼就看到了。
從出租車裏出來,夏木徑直朝那人走去。
那人摘掉牛仔帽,略施一禮,說道:“是夏木小姐吧?”
“對。請問先生您怎麼稱呼?”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票——”說著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火車票,“到青島的票。2號站台上車,你快去吧!”
“那麼,我到車上去找誰?”
“到那兒你就知道了。”
牛仔帽先生詭異一笑,然後他就倒退著遁入人群。他雖然是慢慢走掉的,但在夏木眼中,他好像做了個舞蹈中的飛騰動作,雙腿騰空而起,掠過眾人頭頂,然後消失不見。
“到青島的票。”夏木喃喃自語。她低頭看了眼手中的車票,發現距火車開動的時間隻有十分鍾了。她撥開人群快速奔跑起來,腳上好像安了彈簧,“嘭嘭嘭”像陣風一樣。
列車已經拉響汽笛,車門正欲關閉,隻見一個身輕如燕的女人在最後一秒跳入車門,負責關門的列車員喋喋不休說了些什麼,女人全然沒有聽見。她像個長跑冠軍終於跑到終點一樣,雙手叉腰,心滿意足地喘著氣。
夏木按照車票上的座號找位子,這才看到原來車票上標注的是軟臥車廂的號碼。她開始往相反方向走。車廂裏坐滿了去青島度假的男女,甚至還有人撐開了彩色的遊泳圈,好像迫不及待要跳到海裏去嬉水。
“接頭人到底會是誰呢?關於幻幻的事,他到底知道多少?”這一趟去青島,到底能不能找到幻幻的蹤跡,夏木心裏沒底。
青島。陌生人。
電話。軟臥車廂。
失蹤的女兒。幻幻。幻幻。
以上詞彙在夏木腦子裏排列組合,她想不出將要跟她接頭的人到底是誰。
軟臥車廂的推拉門徐徐拉開,露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夏木愣在那兒,回憶自己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張臉。“怎麼?不認識啦?夏小姐真是貴人多忘事呀,兩個月前,我們曾在‘夏天的樹’見過麵,我姓蘇,名叫蘇萬榮,想起來了嗎?”
夏木凝神望著站在門裏的這個男人,隻見他膚色微黑,身穿考究的黑色西裝,雙手抱在胸前,正胸有成竹地望著她,像在說:“你終於來啦!”
“蘇總,原來是你啊!”
“沒想到吧?”
“孩子的事,你是從哪兒打聽到的?”
“我?我自有我的耳目。”
這時,列車已進入高速運行,有節奏的“哢哢”聲讓夏木想起某個舞蹈的節奏。“淩空現在在做什麼呢?”她望著車窗外漸漸暗下去的山川,心裏忽然空得發慌,剛剛離開那個家,就開始想念秋淩空了。
“秋淩空知道你跟我出來嗎?”
“不知道。”
“進來說吧。”
蘇萬榮把門拉大一點,向後退了一步,讓進夏木。這是夏木第一次走進軟臥包廂。以前團裏出去演出,來來回回全都是坐硬座,團裏經費不多,如何節省成了頭等大事,演員們自然不會有軟臥待遇,飛機就更不用想了。
蘇萬榮卻出手闊綽,他把推拉門嚴絲合縫地關好,轉身對夏木說:“為了在路上咱倆能好好地談話,我把這個包廂給包了。”
“談什麼呢?”
“當然是孩子的事。”
“孩子?”
“孩子”對夏木來說就是魚的誘餌,一聽到這兩個字,夏木眼睛裏立刻有了光彩。她走進折門,從此走進蘇萬榮的世界,跟這個電器界的大人物有了瓜葛。
兩個星期過去了,秋淩空沒有夏木一點消息,他急得想去派出所報案。他坐在沙發上回憶了事情發生的全過程,想起夏木先是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那是半夜三更),從接完那個電話回來,夏木就變得有些異樣,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可能以為對方已經睡著了,就有些放鬆自己的情緒,伏在枕頭上唉聲歎氣,直到天快亮的時候,她才慢慢睡著。
仔細回憶起來,秋淩空覺得夏木心底似乎一直有個秘密瞞著他,這個秘密不能向世人公開,她隻想一個人悄悄地守著。
她到底是誰呢?
她心裏是苦是甜呢?
她委身於我,是為了有個棲身之地,還是出於愛情?
他回想著這些日子以來,兩人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她像蛇一樣冰冷的皮膚,薄薄的雙眼皮和尖得可以當錐子的尖下巴。
有時,她把下巴撂在他肩膀上,他會“嗷”地一聲尖叫起來。他故意誇張自己的痛感,以顯示自己“年輕活潑”的一麵。誰讓夏木有事沒事總喜歡“老學究”、“老學究”地叫他呢?有時他特意“年輕”一點,穿件花格子襯衫,或者弄雙輕便的耐克鞋穿穿,拉近一點兩人的年齡差距。
其實,據秋淩空觀察,夏木倒是不太在乎這年齡差距,她有時甚至故意要強調,說對方是“老學究”、“小老頭”,每當說這話的時候她都很開心。
秋淩空也很開心。
要在其他情侶間,這可能是很傷感情的事,年紀大的男人就怕別人說他“老”,而他們卻相互受用,並不計較。
愛就是相互受用。在你這兒是玫瑰,在別人那兒可能是毒藥。秋淩空年紀已經不小了,遇到的女人也不算少,但真正發自心底喜歡的,也就夏木一個。從看到夏木第一眼,他命中注定就要跟夏木在一起。
他愛夏木身上的氣息,愛她身上飄飄灑灑的白衫。
愛她輕盈旋轉時的姿態。
愛她的細帶涼鞋和玫紅色的指甲。
愛溫涼如水的嗓音。
愛她的笑和滴到手背上冰涼的淚水。
愛她的一切。
他的鋼筆在速記本上飛快地移動著,記錄下所思所想。有微風吹進窗戶,將紗質的窗簾吹得上下飄蕩,好像一個舞者的裙。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夏木不會被人騙了吧?”
蘇萬榮由戀情出發,原本是想追求夏木,可是,自火車上見到她那一刻起,他突然改變了想法。或者,用男人的話說,他突然下不去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