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蘭很有禮貌地深鞠一躬,嘴角抿著微笑起來,有些拘謹。是年輕女孩特有的那種羞澀,模仿不來,年紀一過那種羞澀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不會回到女人的臉上。夏木不敢盯著小木蘭的臉細看,努力回避著她的眼睛。小木蘭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兒?她完全無法判定。
藍
下午四點,夏木在公司開會的時候,收到一條來自苑海平的短信:“晚上請你吃日本料理好嗎?順便談談小木蘭的事。”
“好的。”夏木順手回了短信。
她在主持會議,本不想讓人看到她在發短信。開會時不許發短信是她自己定下的規矩,她總不能帶頭破壞吧。但“談談小木蘭的事”這幾個字對她具有誘惑力,她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
原本是想邊吃盒飯邊繼續開會的,這下夏木有些坐不住了。隻要一聽到有關女兒的消息,她就什麼事幹不下去,心神不定,一心想快點知道結果。她提前一小時結束了會議,匆匆忙忙到更衣室去換衣服。
日本料理,夏木是喜歡的,清淡,低熱量,符合一個舞者的飲食標準。隻是她並不想見老苑,最近她總是獨自一人去見老苑,已經引起了男友的注意。梁高知音年紀輕,容易妒忌,他在懷疑夏木跟這個其貌不揚的荔城老鄉有什麼貓膩。有天在床上還一直問夏木,那個苑老板是不是她的老情人。
“你是不是特希望我跟別人睡啊?”
“瞧你,說什麼呢!”
知音用力扳夏木的身體,一邊親吻她的後背。“你越來越瘦了。背上全是骨頭。”他愛撫著那些骨頭,感覺一根根都能數得過來。纖腰一握。他疼惜地抱著這個女人,一想到這美妙薄細的身體,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沉溺於另一個懷抱,他的心就疼得不得了,閉上眼全是他們的影子。
短暫的親熱過後,兩個人背對背沉沉睡去。睡到半夜梁高知音起來喝水,看到床頭櫃上夏木靜音狀態的手機一直在閃。他隨手打開一看,裏麵全部都是“苑海平”的信息。此刻他已可以確定,這個姓苑的男人正在追求自己的女友。
下午5:10,他在更衣室外麵的過道碰見她。她顯然剛換了一條裙子(剛才是白色,現在是紅色的),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手裏拎著一隻古奇的黑色小皮包,拿著車鑰匙,正急匆匆往外走。
“夏木,我想跟你談談。”
“晚上回家談吧,我還有事,正要出去。”
“就占用你十分鍾。這事兒必須現在談。”
“那好,到更衣室談吧。”
夏木和梁高知音一起又退回到更衣室。更衣室裏布滿銀白色的大鏡子,夏木進去,開兩盞幽藍的小燈,兩手抱在胸前,等知音說話。
知音並未說話,而是把更衣室的門“砰”地一關,不由分說,捧起夏木的臉來,一陣狂吻。夏木的背被頂在牆上,發出“啌啌”的響聲,夏木覺得梁高知音已經瘋了。
“夏木!我愛你,你不要跟別人約會!”
夏木撫摸著知音的頭發,說:“你真是個小孩呀!我沒有跟別人約會,我是去談工作。”
“那我也一起去,可以嗎?”
“最好不要。”
“還是,我總覺得你最近有事瞞著我。”
“等事情水落石出,我一定第一個告訴你。但現在還不行,連我自己都理不出頭緒來,你讓我怎麼跟你說?”
“那你說,你還愛我嗎?”
“行了,都這個時候了,還說什麼愛不愛的!”
夏木惦記著幻幻的消息,心中起急,“砰”地一聲推開纏住她的知音,奪門而出,剩下知音一個人站在幽藍的燈光下,像個淒涼的幻影。
這時候,沒有人看到梁高知音的臉,兩行清淚筆直地流下來,這是他人生第一次痛哭。夏木已驅車上路,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就在她的車停在第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的時候,她的戀人已經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分手。
小木蘭
紅燈過去了。綠燈亮起。夏木驅車繼續上路。與此同時,梁高知音正瘋狂地推開一扇又一扇門,他要以最快速度趕回家收拾東西——準確地說,是夏木的家,他想他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這時夏木停好車上了二樓。這家新開的日本料理店據說很不錯,樓上樓下都站有穿和服的侍者,頗有異國情調。桔黃色的燈光也讓人覺得很放鬆,神經旋鈕仿佛被調鬆了一點,忘記了生活中的煩心事。
夏木走在樓梯上。沒有人看得出她此刻的心情,她的步履顯得很輕鬆,但這隻因為她是一個舞者,實際上她很緊張。她把這一刻看成是決定命運的時刻,如果老苑鬆口,願意帶她去見那個小木蘭,她這十年就算沒有白過,十年的尋找和等待就算塵埃落定。
她聽到自己“咚咚”的足音,感覺到整個樓梯都在旋轉,低頭看見自己的裙擺,像泡沫一樣高高地鼓漲起來……
老苑正在餐桌旁等夏木。他讓服務員給他拿了一個白瓷碗來泡茶,茶泡得極濃,好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點。老苑的心情一直很壓抑,尤其最近一段時間,時常一個人躲在“大圓蘑菇房”裏抽煙,一抽就是十幾支,把這十年發生的事前前後後,思來想去,卻怎麼也理不出頭緒來。
他肚子裏藏著不為人知的真相。
麵對夏木,他有幾次話到嘴邊,張口就要說出那個驚人的秘密,可望著夏木那雙湖水一樣清澈見底的眼睛,又把話咽回去了。他不忍心傷害她。直到第一次見到小木蘭,他有了主意。
小木蘭是“旋轉木馬”馬戲團裏的飛天姑娘。老苑因為跟這個團裏的賽老板認識,賽老板請他看馬戲,才第一次見到那姑娘。老板說這姑娘是9歲那年被人賣到馬戲團裏來的,也是你們荔城人。老苑心裏“咯噔”一下。
當時是在“旋轉木馬”臨時搭建的演出帳篷外,當時春節剛過,天氣依然寒冷,老苑看見從大帳篷裏走出一個女子,隻穿著冰藍色帶珠片緊身超短裙,筆直修長的雙腿露在外麵,下麵穿一雙馬戲團女子經常穿的白靴子。
“哪位先生找我?我就是小木蘭。”那女子大大方方地說。
“你?是玩空中飛人的?”
“是表演,”她一本正經地糾正老苑,“這是我的職業。我們靠這個生存。”
“有危險嗎?”
“任何事都有危險,就連上街買個麵包都有被車撞到的危險,你說這世界上有什麼事是不危險的?”小木蘭笑笑說,“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要進去準備演出了,很高興認識你,苑先生。”
眨眼間,飛天姑娘就不見了,好像真的飛上天去了一樣。老苑見了小木蘭的真人,心裏有了底。
他以前隻是在飯局上聽人說起她,說她如何漂亮,身世如何撲朔迷離,都說她是荔城人,這些深深地吸引了老苑。他想,說不定,可以說服這姑娘去做夏木的女兒。從年紀上說,正合適;從身世上說,小木蘭也是荔城人,況且她八九歲就被人從荔城賣到外地馬戲團,連自己都說不清親生父母是誰。給她找一個有錢的媽,她從此就不必再辛辛苦苦跟著馬戲團跑碼頭,這對小木蘭來說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