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王談賊,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幹了反扒二十多年,幾乎你提任何一種和扒竊有關的古怪問題,他都能說出點兒什麼來。

有一回我問他:“您抓的這些扒手裏麵,有女賊沒有?”

我這麼問是有道理的,老王主動提到的案件裏,下手的有老有少,卻基本是男的。女賊,您捉過沒有?

“有。”老王很誠懇地點頭。

他這人看上去很誠懇的時候通常不太好判斷,因為對老王來說這有點兒職業習慣的意思。老王那張臉才真讓我明白什麼叫放在人堆兒裏找不著。這種人並不是長得沒特色,而是看起來很像你平時每天都會接觸,但絕不會和威脅沾邊兒的某種人,所以你才會將他自動忽略。

老王是正宗的老北京,但讓他往那兒一站,裝個外地來京打工的飯館夥計,立馬活靈活現,連那種躍躍欲試隨時準備拉客人的勁頭,有點兒過火的熱情,都毫無分別。估計我要是賊,真看見一個五官毫無特征的,恐怕還會警惕點兒,看見老王,那確實容易自動忽略,因為他根本不需要隱蔽自己,而是讓你把他當成毫無威脅的一個物件。

讓他扮一個有點兒缺心眼,沒事兒愛跟人抬杠的二杆子,他也是駕輕就熟。要在公共汽車上你絕想不到這麼傻不愣登的家夥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一個大隊長!

唯一特別的是有一回他談審問,說起有個被抓的小子對審問自己的警察一口咬定“我認識你們王大隊,我跟他是朋友”。

“你真認識我們王大隊?”審他的就是老王。

“真的,×年×月×日我跟他一塊兒吃過飯,不信你們問他去。”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後來才查明白,這小子隻聽過王大隊的名兒,他犯的是耍流氓—比較犯眾怒的事兒,咬定了認識王大隊純粹是怕警察揍他,先給自己找一保護傘。

老王說:“我就在上麵坐著啊!當時就問他,你真認識我們王大隊啊?見著他你能認出來?”大概自己也覺得這事兒有趣,說的時候粲然一笑,薩這時候才發現老王有一口很整齊的白牙。而此時老王臉上的表情,真正和一個管小二百警察的大隊長對上了號,眼神中的某種東西一閃而過,我的理解,那叫—霸氣。

“令狐衝見莫大先生形貌落拓,衣飾寒酸,哪裏像是一位威震江湖的一派掌門?偶爾眼光一掃,鋒銳如刀,但這霸悍之色一露即隱,又成為一個久困風塵的潦倒漢子。”

那時候我想起來的,就是《笑傲江湖》裏麵對衡山莫大的描述。至今,我在老王臉上隻見過一次這種表情,不過數秒而已。

但是老王談女賊,誠懇顯然不是裝出來的,一個個案子說出來如數家珍。有點兒遺憾,老王提的女賊,多半和“騙”有關,專做扒竊的並不是很突出,至少不比男賊突出。比較高檔一點兒的女賊,幹脆隻承擔望風之類的事情,自己不出手,想來,這也算賊群中的一點兒性別照顧吧。

案子也算精彩,但是談不上特色,於是老薩得寸進尺地問了一句:“有沒有給您印象特別深刻的女賊?”

“什麼印象特別深刻?”老王表情依舊誠懇而略顯呆滯,顯然是不想跟某個女賊拉上關係。

“比如手段高超,或者人特別漂亮的……”

“哦。”老王兩眼忽然一亮,點頭道,“有啊,抓過一個,特別漂亮,專偷部隊的人。”

“專偷部隊的人?還特別漂亮?”薩有點兒不相信,這賊可夠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