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楊炳黎的供述,在這個房間裏的,應該就是韓匪的那個“軍師”聯絡參謀。

確認土匪在睡覺,老爺子用個專用的鐵鉤從門縫伸進去,摘了門閂,然後輕輕推一下門,看後麵有沒有什麼東西擋著—感覺沒有。但是他並沒有就此推門而入,而是一點一點,非常耐心地把門逐漸開大,按照他的推測,如果屋裏是個慣匪,不可能讓人如此輕鬆地開門的。

比如,要門上掛個鈴鐺什麼的,你一推,“嘩啦”一聲就響了。

對此,老爺子是有分析的。

掛鈴鐺這種情況不太常見,因為土匪也可能會因為什麼事兒警覺爬起來觀察動靜,鈴鐺這種玩意兒鬧不好碰著了也會給別人報信。

地雷或者手榴彈的可能性也不大,那玩意兒殺傷半徑太大,要響了玉石俱焚。

可是土匪多半會布個機關什麼的,通常是不礙自己的事兒,還讓你容易中招的。

小心沒大錯,但小心依然可能避不過去,那就得後麵的兩個人衝上去動槍,這種情況下活的死的也就沒譜了。

這小子會給我布個什麼玩意兒呢?

不出所料,推開一點兒以後,門被別住了。老爺子夜眼一看,原來是一條長凳,橫放在離門大約十公分的屋地上。

老爺子暗挑大指:好小子。

好在哪兒?

他沒有把凳子緊貼著門放。偷偷開門的人第一下推門的時候必然很小心,怕門後頂著東西,若是貼著門放多半會被發現而破掉。而他離著十公分放,你一推,感覺門後沒有東西,多半會認為安全了,如果因此麻痹大意順手一推,正好把長凳推倒。

而且,長凳倒下,如果你改偷襲為強攻衝進去,正好被長凳絆一個跟頭,為土匪清醒過來反抗提供了時間。

不過,既然發現了就好辦。老爺子伸出鐵鉤,依樣畫葫蘆,挑門閂一樣把長凳挑到一邊兒去了。門開了大約二十公分一條縫,老爺子像蛇一樣滑了進去。

下邊,就該抓人了。

挑炕的做法,是抗戰時期土八路端炮樓抓偽軍軍官時候總結出來的。

“四二九”和“五一”大掃蕩以後,日偽軍在整個華北平原地區建立了數以千計的據點,據點的主要建築,就是炮樓。一般的炮樓,住有日軍或偽軍一個小隊二三十人,八路軍要集中十倍左右的兵力把它包圍一下並不困難。然而,要拿下來,就不容易了。炮樓這種東西,在歐洲戰場根本就是死靶子,一炮一個的廢物。但八路軍沒有炮,硬是拿這個望鄉台似的玩意兒沒辦法。說起來,在八路軍太行兵工廠改造出可以平射的迫擊炮以前,八路打炮樓是很寒磣的,要拿它,多數時候隻能靠裏應外合,利用據點裏的“關係”,騙進去中心開花。

即便是裏應外合,像武工隊這樣的輕型部隊也要盡量避免響槍,因為日軍在平原的機動速度太快,一旦粘上脫不開身可就得不償失了。

一來二去,八路軍也有了自己的套路。

比如,對於隻有偽軍駐守的炮樓,大體強調擒賊擒王。這是因為,偽軍多半沒有什麼政治信仰和現代軍事組織,類似封建地主武裝,更重視對主官的個人忠誠。其指揮官的權威和核心作用十分明顯,有的偽軍軍官就是通過親族或把兄弟控製部隊的。因此,在偽軍指揮官的控製下,有些偽軍部隊戰鬥力也相當強。可是,一旦其主官被俘,往往就會全盤崩潰。

於是,“關係”把八路帶進據點(人數通常不多),要控製的,一個是崗哨(通常“關係”會選擇自己站崗的時候放八路進來),一個是槍械架子,還有一個就是偽軍主官。

偽軍主官多半有血債,而且明白中國人對漢奸比對鬼子還恨,所以有些人睡覺都帶著槍,十分頑固,拿槍頂上腦袋都會反抗—反正知道投降也多半沒有好下場啊。

“挑炕”的招數,就是這時候產生的。

老爺子給我表演過“挑炕”:在他睡著的時候,悄悄摸進房間。北方人習慣睡炕,頭朝外,這時突然出手,雙手卡住對手的下頜腳蹬炕沿,奮力將他的腦袋向下一拖……

因為身患重病,老爺子已經比當時輕了幾十斤,昔日壯實的身體早已變得如同能被風吹走。然而,那一抓一拖,腳蹬炕沿的瞬間,卻讓人眼前一花,仿佛屋中的不是一個耄耋老人,而是一頭矯健的豹子。

尤其是扣住對手頭顱蹬腿發力的瞬間,老爺子咬牙切齒,二目圓睜,發出“哢”的一聲,那種凶猛銳不可當。直到走出老人的家,我都沒有脫離開那種氣氛的感染。一同去的後輩警官問我:“看老爺子的眼神了嗎?有什麼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