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一)(2 / 2)

在一個時期裏,他看見幺嬸的三個兒子在茁壯成長。幺嬸的三個兒子大國二國三國全都長得虎頭虎腦的,一個比一個壯實;而那時候他卻像麻稈一樣瘦小,他的碗也小,他隻有一個小木甌,他餓。

在村街裏,幺嬸的三國曾氣洶洶地對他說:辮兒,你過來。可是,待他一走過去,小小的三國一下子就把他推倒了,摔他一個滿臉花!

他反抗過。他曾經把幺嬸家的三國引到一塊埋了草蒺藜的地裏,爾後把他一下子推倒,讓三國滾了一身草蒺藜……可是,大國、二國、三國一起來了,他們把他按倒在地上,差一點就把他卡死了……大國說:“讓他喊爺!”他不喊,他實在是不想喊。二國說:“不喊讓他吃屁!”於是,三個國一個個褪下褲子“來,坐在他的臉上一人放了一個響屁!屁很臭,一股子紅薯味。他哭了。”

後來,他把這次反抗的失敗歸結於紅薯。這是關於屁的總結,從三個國放出的屁裏,他聞到了足量的紅薯味,那就是說,幺嬸家的紅薯多!三個國有足夠的紅薯可以吃,而他,卻從沒吃過一塊完整的紅薯。

時間僅僅過了三年,在這三年裏,他看到幺嬸一次次地上地割草。而割草的幺嬸卻一次次地躺倒在田野裏,像敗節草一樣分解開來,讓麻子六爺用肉體說話……麻子六爺嘴裏喊出的那個“脫”字已經失去了那舊有的霸氣,而變成了一種溫和的絮語。那字後邊也常加上一個“吧”,那“吧”肉肉的,帶一股粘粘糊糊的氣味。每到最後,麻子六爺總要捏著一個地方,說:涼粉豆。

什麼是涼粉豆呢?

當麻子六爺又一次說過“涼粉豆”之後,就再不見幺嬸上地割草了……

突然有一天,他看見麻子像死灰一樣蹲在村街的一個牆角處,他像是眨眼之間老了。他蹲在那裏,手裏哆嗦地捧著一隻老碗,正在“嗞嗞嘍嘍”地喝麵條,這時候幺嬸走了過來,幺嬸挺身從麻子六爺身邊走過,就在她將要走過去的時候,她卻突然勾下頭,“呸!”一下,朝麻子六爺碗裏吐了一口唾沫,而六爺連頭也沒有抬,他隻是緩慢地動著筷子,木然地望著那口吐在碗裏的唾沫,久久,他像是終也舍不了那碗麵條,竟然把那帶有唾沫的麵條吃下去了……

在那一刻,他簡直是目瞪口呆!

於是,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就憑著那一株草和一個字的啟示,在無意間接近了平原的精髓。

也就是在這一年裏,他同時發現了一個真理:

他小腳趾的趾甲蓋竟是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