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正在往前擠的是塔克世站,他站在人叢中,四方型的臉被掛在附近的走馬燈照得時紅時綠。他的手裏還握著一根粗繩子,山羊胡也隨著他的呼吸一抖一抖,他隔著耍獅子的場地,不斷呼喊著對麵的努爾哈赤。小孩子看見他那青麵獠牙的樣子,頓時被嚇得大哭起來。
場上人山人海,人們擠來擠去。塔克世十分焦急。自從努爾哈赤離家逃走,覺昌安無時無刻不在罵他,捎帶著指桑罵槐地敲打著納拉氏。塔克世心裏十分憋氣,隻好點頭答應派人去找努爾哈赤。可是事情偏偏蹊蹺,他剛聽說努爾哈赤被李遊擊抓去,派人去找,撫順衛所的人又說,努爾哈赤又被李成梁招去。當他再次急速派人去廣寧時,努爾哈赤已騎馬逃走,不知下落。李成梁不僅不說明真相,反而限塔克世一個月內交出努爾哈赤活人或屍首,如不遵命,還要罰塔克世五十張貂皮。塔克世一時像出油的豆餅,上擠下壓,煩悶交集,得了一場大病。一個多月前,赫圖阿拉進清河馬市的人,突然聽說大禿頂子嶺八兄弟的音訊,就馬上帶著兩個阿哈住進清河城的春來小店,天天到馬市上去等下山進城買米買鹽的努爾哈赤。
今日中午,塔克世在北門城樓下的一家小酒館坐等山裏人時,突然發現了努爾哈赤三人。可是塔克世沒有認出他,一則努爾哈赤年已十九歲,身高體壯,胡髭掛唇,相貌已與幾年前大不相同;二則努爾哈赤有小梨花陪同,他想沒有娶妻成家的光棍兒,哪能跟女人騎馬並行?但,做父親的,從努爾哈赤的眉眼耳鼻的五官中,又猜定騎馬的青年是自己的兒子。為了不認錯人,他就悄悄地跟在努爾哈赤三人的身後。當日落西山時,由於馬市上驚馬騷亂,跟蹤一下子被打亂。於是塔克世立即采取分兵把口的辦法,派一個阿哈去堵清河城北門,自己帶一個阿哈四處查找。
事有湊巧,當塔克世站在一家院門口的上馬石上看耍獅子時,一眼瞥見了站在人群中的人,似乎是努爾哈赤。他急忙從上馬石上跳下,擠進人群,細細地觀察著努爾哈赤的一舉一動。他從努爾哈赤濃重的眉毛,俊美的鳳眼,挺直的鼻子,寬厚的耳輪中,認出站在人群中看熱鬧的青年,確是努爾哈赤。於是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感,就大聲喊叫起來。
努爾哈赤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起初一愣,接著是刹那間的恐懼。他擔心李成梁可能正派人搜尋自己和小梨花。自己受些磨難倒不在話下,如果萬一小梨花被李成梁派的人抓回,那就要大難臨頭了。他下意識地轉身欲跑,就在他手拉小梨花胳膊的一瞬間,隻見一個壯實高大的中年女真漢子正站在他麵前,他抬頭一看,竟是過去跟著爺爺的阿哈,心才平靜下來。等塔克世擠到他眼前,叫了聲他的小名,他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是阿瑪帶人找他來了。於是猙獰的繼母、和善的爺爺、跋扈的塔昂開列、陰險的李成梁、可憎的尼堪外蘭一連串的形象,迅即從他腦際閃過。他。一時悲喜交加,流下淚來,便哽咽著,輕喚了一聲:“阿瑪!”
塔克世剛才還攥著拳頭,準備見到努爾哈赤時,一句話也不說,先狠打一頓,然後繩捆索綁,用馬馱回老家。可是,當他聽到努爾哈赤溫順得像小羊羔似的流著淚叫了聲“阿瑪”時,他的心咯噔一下子,隨之拳頭鬆開,竟情不自禁地也落下淚來。他自愧地低下頭,心中暗自合計:這一切都怪心狠的納拉氏和野心勃勃的尼堪外蘭。沒有這兩個人,十四五歲的孩子,能離家這麼多年,遭這麼多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