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八年一個初春的早晨,三十二歲的努爾哈一下子就從炕上跳起來,就穿著單衣單褲,絲毫感覺不到冷。他坐在桌前,對著鏡子一邊修剪自己的胡子一邊叫來門外的阿哈,讓他趕緊去找勞薩。
阿哈跑出內城,不一會兒把勞薩找來。努爾哈赤到門口把勞薩接到屋裏,讓他坐下,親自給他裝了一袋煙,打火給勞薩點著,沉思了片刻,說:“勞薩,你想法把我腳心的七顆痦子刮去。”
勞薩比努爾哈赤大十一歲,眼下他鬢角已有幾根白發,顯得老練沉著。他撚著稀疏的山羊胡凝思片刻,問道:“刮它幹什麼?那可是您主貴之處呀!”
努爾哈赤笑笑說:“主貴不主貴,也不在幾顆痦子上。”接著他述說了自己準備去北京朝貢,借機奏本,告李成梁欺君之罪的種種想法。勞薩聽了反問道:“你手裏有李成梁的把柄嗎?”
“這,你放心,”努爾哈赤說,“去年圖魯什抓住一個李成梁密探為我捎來不少李成梁的真贓實據,隻要隨便挑幾件事,滿可以把李成梁彈劾掉。”
“那就好。”勞薩讚成道,“隻要搬掉李成梁這塊絆腳石,我保險把你腳心的痦子修得痕跡不露。”
當天,勞薩用民間偏方醫術,除去了努爾哈赤腳心的七顆痦子,七天以後,努爾哈赤的腳心果然平平滑滑,沒有一點兒長痦子的痕跡。接著,努爾哈赤叫安費揚古專門操辦進京朝貢禮品,準備選個吉日起程。
四月九日,是所謂“三六九,往外走”的吉日。努爾哈赤就在這天清早,備好八十匹清一色的栗色駿馬,十輛大軲轆車,共一百零八人,趕著掛著黃綾的朝貢馬車,浩浩蕩蕩由費阿拉城出發。
北京是遼、金、元、明四朝的古都,是北方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努爾哈赤早就聽祖父講述過這座曆史名城的曆史,進京已是他多年的夙願。今日此行,他既有政治目的,又懷著訪古之情,踏上千裏驛道,曉行夜宿,催馬趕路。
一路上,他們辭別了山花正濃的長白山餘脈的起伏山嶺,順著澄清的渾河西行,穿過逶迤的遼東邊牆,遙望撫順關高大的城樓,涉過遼河的淺水沙灘,漫步在碧綠的遼西走廊,在春風楊柳中,度過了山海關,仰望古長城,不知不覺步入燕山腳下,望見高聳的廣渠門灰色的門樓。
經過十多天的行軍,除了幾個過去跟隨覺昌安進過京的老者之外,都覺得身輕神爽,東觀西望,大開眼界。同行的柯什柯,前些年曾進過京,他既熟悉路,又了解進京朝貢的規矩,所以望見城樓之後,他趕著貢車,就比比畫畫地向大夥介紹道:“北京城分內城、外城、官城。內城是皇城,宮城也叫紫禁城。外城有;七門,內城有九門。九門是最講究的,各門通什麼車,都有死規矩。”
“老兄,都有啥死規矩呀?”跟在柯什柯貢車後的額亦都,騎在馬背上,劍眉一挑問道。
柯什柯攏起拴著紅纓的鹿皮鞭子,回頭道:“正門叫正陽門,專走皇轎官車;東門叫朝陽門,專走糧車;東直門走木材車;西邊的阜成門,走煤車;西直門走水車;北邊的德勝門走兵車,安定門走糞車……”
“什麼?還有專走糞車的門?”額亦都聽了覺得十分新鮮,就笑著反問道。
“唁!那還有假?”柯什柯一抱膀子,咧著嘴,道,“安定門,因為靠地壇,東、南、北三麵有許多糞場,曬幹後賣給種地的,所以多走糞車。”
“噢!原來如此。”二十九歲的額亦都聽了茅塞頓開。他習慣地抹了抹後脖頸兒,又問道:“那我們走哪個門呢?”
“當然要走正門嘍!”一個努爾哈赤的本家、年輕兵士搶著答道,“我們是給皇上進貢的車嘛!”
“不行!不行!”柯什柯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說,“正門前有下馬碑,平常文官到要下轎,武官到要下馬,我們怎麼能趕著馬車,帶著馬糞味兒,闖進皇宮呢!”
“喲!那到底要走哪個門呀?”柯什柯前後的兵士著急地追問著。
柯什柯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接著道:“大明朝管我們女真人叫夷人。按規矩,要從東便門進。車停下後,要到禮部稟報,然後由衙門裏出來的人,把我們領進內城,抬著貢盒,進獻給皇上。然後領賞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