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臉色十分不好看,陰沉著臉騎在黃驃大馬上,陪著佟養性離開了客店,沿著城牆的牆根兒往南走,去拜訪張禦史大人。
張禦史的府邸在崇文門前,是一座灰磚瓦的四合院。努爾哈赤、佟養性兩個人各自騎著一匹馬,繞過東便門的門樓,往西走了沒多久就到了張府的門前。
張府是一座很闊綽的府第。灰磚灰瓦,門樓高聳,院牆整齊,正房和東西廂房屋頂上的獅虎、獬鹿瓦飾,栩栩如生,為整個建築增添了不少威嚴的氣氛。
他們二人走到院前的大槐樹下,相繼在下馬石處勒馬下鞍。在門衛引導下,走進黑漆大門洞。這時隻聽張府總管手提燈籠,喚道:“客人到!”
不一會兒,張禦史在幾個丫鬟的簇擁下,走出正房門檻。努爾哈赤抬頭看去,隻見一個白白胖胖、個頭適中、滿麵春風、年約四十的中年人,拱手向他施禮,他連忙還禮。說說笑笑中,眾人步入客廳。佟養性首先向張禦史薦舉了努爾哈赤,然後張禦史忙令開宴。於是客廳裏明燈高懸,酒香撲鼻,一道道山珍海味,京味佳肴滿滿擺了一桌子。
在今晚的宴席上,張禦史既沒邀近友,也沒找陪客,隻有努爾哈赤、佟養性倆人。一主二賓,推心置腹,甚愜人意。酒過三巡,張禦史喝得麵紅耳赤,話語如潮。他談天說地,講經論史,說來說去,講到眼前萬曆皇帝及皇宮秘事逸聞,努爾哈赤聽了眼界頓開,連連點頭稱是。特別是有關萬曆皇帝的正傳野史,他聽得尤其入迷。
張禦史說:“萬曆皇帝十歲登基,十幾年來,雖有張居正首輔內閣,但他也隻知吃喝玩樂,沉湎於酒色,深居宮中,多年不,問朝政,不拜郊廟,不批章疏,中外缺官也不任命補缺。朝廷上下,隻有宦官當權。這些閹黨,視金玉為命脈,貪贓枉法,賄賂公行。宦官與朝臣之間,朝臣與朝臣之間,攀緣結夥,互相傾軋,亂作一團,攻訐不休,長此下去,大明的江山豈不毀於一旦!”
張禦史如泣如訴,邊喝邊講,不知不覺已醉狂若癲,說話更不顧及。他見自己的小兒子前來為客人敬酒,馬上又想起最近東西宮立太子“爭國本”的醜事,接著就又講起來。他說:“萬曆好色成癖,前些年在太後宮裏糟踐了一個王氏宮女,生了男孩,取名常洛。可是他平日最寵愛鄭貴妃,猶如唐明皇寵愛楊貴妃,不久鄭貴妃也生了男孩,取名常洵。按照大明朝的規矩,應立長子為皇太子,可是鄭貴妃屁股後頭有一夥宦官,支持她要挾萬曆皇上,要立常洵為皇太子。最近鬧得六官上下,朝閣內外人心惶惶,雞犬不寧。”講著講著,他又哭泣起來。他自斟自酌連喝三杯,然後肅立,遙望南天,禱告道:“太祖呀,您如若在天有靈,就懲治懲治這些昏君奸臣吧!不然,您開創的江山就要完蛋了!”
努爾哈赤見此情景,十分感慨。一則,他敬佩張禦史的忠貞;二則,他又覺得張鶴鳴過於迂腐,而為之歎息。但,從中他領會到朝內的種種矛盾,這正是應該加以利用,棄惡揚善,完成改朝換代的重任。他暗想:大明朝如此腐敗,不推翻它,很難天晴氣朗。正如種莊稼,種過幾茬之後的土地,如不深翻,把舊土翻個個兒,就很難再長出好莊稼,出現苗壯葉茂的景象。想到這裏,他自然聯係到自己的事業,民族的興亡,順藤摸瓜地把話題引到李成梁身上。
提到李成梁,張禦史冷不丁想到今天盛宴邀請佟養性、努爾哈赤的用意。近幾年,他常看到皇上轉給他彈劾李成梁的奏章,說李地位益隆、兵權過重,子弟奴仆都加官晉爵,這些人仰仗權勢盤剝兵士,魚肉百姓,懇請皇上治罪於他。但,可惜其證多虛,事實甚少。近日,他聽說好友薦舉佟養性,要與自己稟報秘事,就想到打聽李成梁在遼東的所作所為。於是三天前,就定下來今天宴請佟養性長談閑敘。想到正經事,張禦史醉意減去大半,清醒了許多。他為二位客人親自斟了酒,就開門見山地問道:“佟老弟,您遞上的狀子我看了,證據可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