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納林布錄的厚嘴唇抖動著,氣急敗壞地道,“你休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明日老爺不踏平建州,誓不為人。”納林布錄把使臣訓斥了一頓,當即將其趕出堂屋。
納林布錄曆來心黑手狠,為吞並建州,早日剪除努爾哈赤,多日奔走於哈達、輝發、烏拉之間,策劃於幕後,戰爭的烏雲籠罩在長白山西麓。
萬曆二十一年六月二十五日,正是努爾哈赤第八子皇太極滿八個月的日子。
這天,輕風拂柳,萬裏無雲。努爾哈赤一大早就身穿著黃緞暗龍袍,外罩紫色馬褂,頭戴珠頂夏帽,腳蹬尖頭緞靴,笑容滿麵地迎接前來祝賀的親朋近友、部下士卒,以最隆重的民族習俗招待客人。
此刻,內城客廳前,早已搭好二十多丈長的席棚,棚內鋪蘆席,席上又鋪紅氈,氈上擺著一個個紫色、粉紅色、翠綠包的布坐墊兒。
來賀的客人有被邀請來的,有不邀自來的,也有途中路過的外地人。客人進棚後,八九個人盤腿坐在墊上,圍成一圈。坐定後,包衣阿哈端著圓銅盤,盤裏盛著不加鹽醬煮的十斤重的方塊豬肉,放在眾人中間。接著再端上一隻大銅碗,碗裏盛滿煮肉的肉湯,湯裏放著一隻大銅勺。同時每人麵前擺好一隻小銅盤。開宴後,侍者又端來一個大瓷碗,碗裏倒上成壇的高粱酒,接著先輪流捧碗呷一口酒,然後就各自用小刀割肉,自片自食,邊吃邊片。
此風俗按照女真人的規矩,食肉大典時主人並不坐下陪客,而是在各圍坐者之間巡視,指揮侍者填酒加肉。至於來客,隨到隨入席。來者入門先向主人半跪道喜,然後轉身入座,吃罷就走,不許道謝,不許擦嘴。據說這是享受神之“餕餘”,所以不謝,不擦嘴。
如此隆重的儀式,是努爾哈赤為紀念兒子未足周歲的“生日”,頗得其妻葉赫那拉氏孟姑的歡心。她懷抱著白胖的皇太極,穿行在上百人的席間,受眾人祝賀,忙得滿頭大汗。
孟姑是葉赫部部長楊吉砮的女兒,她長得儀容端重,聰明賢惠。萬曆十六年秋天,她十四歲時,因其父被李成梁所殺,就由其兄納林布錄陪著,送到費阿拉城,做努爾哈赤的妻子。平日她待人和氣,又通情達理,頗受努爾哈赤的寵愛。
日斜過午,席棚裏依然肉山酒海,笑語聲喧。努爾哈赤和孟姑剛回到後院前樓,想歇息片刻,忽聽前院鼓樓鼓樂大作,不一會兒,一個阿哈進屋稟報:“大人,葉赫部部長納林布錄大貝勒,前來賀喜。”
孟姑聽兄長來賀,馬上一骨碌坐起,放下正奶著的孩子,就催著努爾哈赤快到城門口去接納林布錄。
努爾哈赤坐在炕桌邊,倚著炕櫃,不動聲色,隻是吧嗒吧嗒地抽煙。此刻他思緒萬千,一則,納林布錄來得太突然;二則,前幾個月納林布錄派人要他割讓領地,氣還沒消;三則,納林布錄奔走於哈達、輝發、烏拉之間,揚言要削平建州的狂言,已傳入努爾哈赤的耳中。所以努爾哈赤反複盤算:納林布錄突然到來,到底為了什麼?
他正前思後想,拿不定主意,忽然圖魯什醉得麵紅耳赤地闖進屋裏,他一手卡腰,一手拎著腰刀,站在地下,放開嗓門道:“都督,納林布錄突然到來,一定不懷好意。請大人把他交給我,給他一刀算啦!”
“不妥!不妥!”努爾哈赤趕忙跳下炕來,從圖魯什手裏奪下腰刀,勸阻道,“俗話說,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你貿然行事,豈不為他人製造口實?”
孟姑向來不幹預丈夫的事,她聽到這裏,就心煩意亂地回到裏屋,關上門,給孩子喂奶去了。
圖魯什見孟姑進屋,便漲紅著臉兒,無所顧忌地說:“都督大人,您也不要太軟弱了,納林布錄雖是您的兄長,可是他處處不顧親戚之情,下書要地,動兵恐嚇,伺機入侵,難道您就忍受他人騎在您頭上嗎?”
努爾哈赤笑笑說:“我何嚐不厭惡其人?然而,對外交往,曆來先禮後兵。我們禮到了,再動兵也不遲呀!何況眼下還沒弄清他來此何幹,怎好刀槍相迎?”
圖魯什無可奈何,隻好忍讓地說:“好吧,我聽您的,不過我還要帶在身上,以防萬一,要知道大意失荊州呀!”說罷,很自信地舞了舞腰刀,屋裏頓時帶來一陣寒光。
“貴客到!”
隨著喊聲,納林布錄沒有等待迎接已經闖進樓道的門口了,他眯著細眼,剛一張嘴就露出了大板牙,他本想說句賀詞,忽然看到黑漢子圖魯什凶神惡煞的樣子,頓時被嚇得連退兩步。他的個子太高,身子還沒有完全直起,後腦殼就撞在了門框上,發出響亮的聲音,疼得他齜牙咧嘴,雙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