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大帥!”張倬答道,“小民受人之托,有封書信麵呈大帥。”張倬就是化名的張熙。
嶽鍾琪接過書信,展開一看,當時驚得目瞪口呆。
那信的抬頭稱呼為:“南海無主遊民夏靚頓首拜上宋鄂王嶽元帥武穆公保之後無東元帥東美將軍麾下。”
嶽鍾琪當然知道嶽飛是南宋抗金英雄。嶽飛精忠報國,漢人氣節,光照日月。時下有人傳言嶽鍾琪乃嶽飛之後。其實,嶽鍾琪是四川成都人,字東美,號客齋。其族譜表明成都嶽姓與南宋河南湯陰嶽飛的嶽姓早在西漢時就已分支,根本毫不相幹。但這信的稱呼顯然是應了時下人們的謠傳,自然是有著極深的用意。“無主遊民”,意即無皇上之民。是表示不承認現今的清朝朝廷。這顯然是一封策反信,嶽鍾琪怎能不膽顫心驚?
嶽鍾琪強壓著怒火將書信看下去。
書信很長。首先是稱頌嶽飛抗擊金兵,百折不撓,氣貫長虹。可恨遭奸人陷害。如果趙構英明,堅持抗金,傾南宋之力,盡嶽飛的將才,哪裏會有風波亭的遺恨。其次是曆數滿人入關後虐殺漢人的種種暴行。稱滿人為夷狄,形同禽獸,滿人立朝,得統不正。更兼當今雍正皇帝矯詔篡位,繼統不正。他身犯十大罪惡:害父、逼母、弑兄、屠弟、貪財、好殺、酗酒、淫色、誅忠、任佞。如此無德殘暴的人君,人人得而誅之。最後說曆代勳臣功高震主,決不會有好下場。嶽將軍的前任年羹堯就是兔死狗烹的活生生的例證。勸將軍勿要愚忠,況且“夷夏之分大於君臣之倫”。今日的滿人,就是當年金國女真、嶽氏祖上的仇敵,將軍既是衣冠漢人,不可再做夷狄禽獸的臣民。而且將軍是忠臣鄂王之後,更應及早改弦更張,替先祖報不共戴天之仇。如果將軍能高舉義旗,舉十萬雄兵出三秦討清,夏靚則一呼可動員江西、湖南、廣東、廣西、貴州、雲南六省響應。那時,沉睡百年的中原之地複蘇,嶽帥可正位為天下之君或為新朝的功臣。此時天降大任於嶽將軍,救億萬華夏民人於水火,就在將軍一念之間。
嶽鍾琪一目十行,匆匆掃視來書,越讀心情越是沉重,不知不覺頭重腳輕,渾身起雞皮疙瘩,直冒冷汗,顏麵失色。這夏靚是何等樣人,與我無怨無仇,分明是自己不要命,又寫這樣發昏的書信陷害我!如今是太平盛世,江山穩固,勸我造反所為何來!造反大逆,滅族之禍。嶽鍾琪越想越怒,哪裏還顧總督的儀態,將書信往地上一扔,隨即大聲喝道:“狂徒大膽!來人!給我抓起來,重枷送入大牢。”
張熙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這時反倒神態自若地道:“大人何須動怒,你當然可以拿小民向你的主子邀功請賞。可恨大人功利熏心,甘做嶽門不孝子孫,又忍睹億萬蒼生於水火,你不是人,是滿人的走狗。”
兩旁的親兵戈什哈哪容他多嘴,早衝上前將他擒住。張熙一麵大聲叫罵,一麵被帶下去。
參將王燦小心問道:“大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惹您動怒?”
嶽鍾琪視王燦為心腹,不用瞞他:“你自己看看去。”
王燦撿起書信,粗略地看了一遍,當即憂慮地道:“大帥如今地位顯赫,深受皇上寵信。在百官中已成眾矢之的。不少朝廷大員說您擁兵自重,培植私黨,甚至說您密謀造反。民間則盛傳大帥是嶽鄂王之後,說大帥憂國愛民,敢直諫,觸怒了皇帝,地位已岌岌可危。在此君臣關係微妙之際,冒出這個張倬投書,勸大帥造反。這不是授人以柄嗎?”
“我正是為此憂慮。”嶽鍾琪道,“此事關係重大,本帥不便單獨審理。還是請陝西巡撫、按察史一同會審為宜。”
第二天,按察史碩色準時來到總督府。巡撫西琳因督察軍務暫不能前來。嶽鍾琪簡單地向碩色說明了事情經過。兩人便一同來到簽押房。
不多時,兩名戈什哈把張熙從大牢中提出帶到堂前。碩色打量了一下人犯,向嶽鍾琪道:“請督帥審案!”
碩色和西琳都是旗人,嶽鍾琪請他們來會審就是想洗脫嫌疑,堵他們的嘴。因此,他微微一笑道:“大人主審吧,本督旁聽即可。”
碩色見總督大人如此抬愛,頗為得意。便將案上驚堂木“啪”地一拍,問道:“堂下人犯姓名?”
張熙被驚堂木驚得一震,反倒來了精神,看來自己要做英雄的時候到了。因此將頭一揚昂然答道:“無主遊民張倬。”
“張倬,夏靚是什麼人,家居何處,你們為何要造反?”
張熙微微一笑道:“夏靚乃是家師。我師徒二人早已立誌推翻滿人朝廷,恢複漢人江山!”
碩色勃然大怒道:“大膽逆賊,你可知造反大逆是滅門之罪嗎?”碩色轉向嶽鍾琪道:“督帥,請刑。”
嶽鍾琪咬牙道:“盡管大刑侍候。”
碩色立刻大聲命道:“來人,重責五十大板。”
五十板子打完,張熙的腰下已是個血屁股,硬是沒叫出一聲。
“說!”碩色厲聲問道,“你家居何處?都有哪些同黨?”
張熙忍著疼痛,強笑道:“實話說了吧,張倬和夏靚都是化名!”說完,便再也不說一句話。
“你……”碩色氣得說不出話來。
嶽鍾琪按捺不住,叫道:“本督今天非撬開你的嘴不可。”
“呸,”張熙一聽嶽鍾琪說話,氣得一口唾味吐向書案,咬牙罵道:“你這個滿人的走狗,嶽門的孬種。認賊作父,殘害同胞。天下漢人恨不能食你的肉寢你的皮。你等著,不會有好下場。”
嶽鍾琪氣得大叫:“來人,給我拉下去,亂棍打死。”
戈什哈架起張熙往外就走。碩色慌忙勸道:“大帥不可性急。如今尚未審清問明就將人犯打死,恐有不妥。”
嶽鍾琪聞聽,心裏激淩一下醒悟過來。是啊,要是就這樣打死人犯,自己就是跳進黃河也說不清了。“人犯暫押大牢!”
天將近午的時候,陝西巡撫西琳才趕到總督府。同嶽鍾琪、碩色見過麵後,嶽鍾琪道:“本督今天身體不適,煩請兩位大人審理人犯。一定要撬開他的嘴巴,不惜動用大刑。”說完,便由兩名戈什哈扶著走了。
嶽鍾琪是在推托,他害怕再聽到剛才張熙罵他的話。所以將審訊張熙的工作推給了西琳和碩色。
西琳滿懷信心地開堂審訊。但是,幾個回合下來。西琳有些撐不住了。無論他軟硬兼施,所有的刑具用遍,張熙隻是一言不發。西琳隻得認輸,命人將張熙送回牢房。
黃昏時候,西琳和碩色才走進嶽鍾琪的客廳。嶽鍾琪急不可耐地問道:“二位大人,審出結果沒有?”
西琳搖頭道:“此逆賊真是冥頑得很,我是沒辦法了。”
碩色歎道:“此人真是一條硬漢,可惜不能為我所用。”
嶽鍾琪一聽毫無結果,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跌坐回座位上。西琳趨前稟道:“大帥,近來,噶爾丹放出風聲,說是要遣使來我朝講和。不知是真是假?”
嶽鍾琪現在最關心的不是這個,便反問道:“你看呢?”
“屬下以為噶爾丹策零較其父策旺阿拉布坦更為狡詐。覬覦我邊地已久,今天突然又要遣使講和,恐怕另有所圖。我們還是提防些為好。”
嶽鍾琪心不在焉,不知是不是在聽。隻是點點頭。
西琳道:“為防噶爾丹策零突然偷襲,我們應在北麵阿爾泰山和西麵巴裏坤增派兵力,加強防守。查廩將軍的兩萬八旗兵可就近進駐阿爾泰山。參將王燦的兩萬綠營兵可屯巴裏坤。”
“你下去布置吧。”嶽鍾琪終於說了一句話。
西琳和碩色起身告辭,嶽鍾琪命親兵送兩位大人出府。
張倬上書的事沒有審出結果,像是什麼東西卡在嶽鍾琪的脖子上,擾得他寢食難安。午飯本來就沒吃,晚飯也是在夫人的一再督促下,才吃了幾塊點心。
經左思右想,權衡利弊,嶽鍾琪決定還是盡快推托責任為好。於是當即展開紙筆給雍正寫一份詳細的奏折,將張倬如何投書,自己如何與西琳、碩色會審,動了大刑他也死不招供等情由原原本本寫出,最後請求皇上準予把張倬押送京城交刑部審理。書寫完畢,親自用火膝封好,吩咐道:“快,用六百裏加急驛使送往京城,交皇上禦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