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貴妃鈕鈷祿氏悄然來到禦案前,柔聲叫道:“皇上!”
雍正聞聲抬起頭,略顯驚奇地問道:“熹貴妃,怎麼是你?”
鈕鈷祿氏嗔然一笑,道:“奴婢擅自闖入皇上勤政之地,是不是有幹政之嫌,請皇上降罪。”
雍正站起身,活動一下酸麻的腰,溫和地一笑道:“愛妃沒問朕一句話,哪裏有幹政之嫌,不過,朕想知道你為什麼到這兒來。”
“還不是吳德才那個奴才。”鈕鈷祿氏解釋道,“他見皇上日夜勤政,怕傷了龍體,自己勸諫幾次,皇上都不聽,就去把奴婢請來,還讓奴婢求皇上不要怪罪。奴婢其實也心疼皇上,沒推辭就來了。”
“難得吳德才一片孝心。”雍正感歎道。一邊走下禦座,拉著鈕鈷祿氏的手一同坐在禦案旁的椅子上。
鈕鈷祿氏原是孝敬皇後那拉氏入雍正府時帶來的一個侍女。當時雖隻十三歲,但天資聰穎,生得也美,深得胤禛的寵愛,後鈕鈷祿氏生了弘曆得康熙皇帝激賞,被冊封為雍親王側福晉,雍正即位後,即封為貴妃。寵愛僅次於敦肅皇貴妃年氏。年氏死後,鈕鈷祿氏得雍正專寵,特許留圓明園伴駕,這其中得益於其子寶親王弘曆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鈕鈷祿氏看著雍正顯得蒼老的臉,心疼地說道:“皇上,您要當心身子,保重龍體要緊,大清江山靠你支撐著呢。”
雍正不經意笑道:“怎麼?你是不是看朕老了?”
“不,”鈕鈷祿氏慌忙搖頭道,“皇上怎會老呢?您是萬歲嘛!”
“萬歲?”雍正歎息道,“古來人君都稱萬歲,但長命百歲者尚無一人,何況萬歲。朕不想奢望長壽,但倒想多活幾年。因為朕想做的事還很多,是為大清江山,為天下臣民,而非為朕一己之私。朕很清楚自己的身子骨兒,算不上康健,那班禦醫也全是廢物,沒能耐讓朕多活幾年。所以朕不分晝夜,勤於政務,就是想治出個太平盛世,也不負聖祖爺所托和天下臣民的期望。宮裏上下都能看到,朕做這個皇上,實在是苦差事,苦不堪言呀,可是偏偏就有人為爭著做皇上鬥得頭破血流,朕如果不怕有負先祖所托,真想把大位讓給那些想做皇上的人。”
鈕鈷祿氏想不到皇上竟在她跟前說出這番話,心裏知道皇上相信自己,但雍正平時性格急躁,喜怒無常。所以她仍是小心翼翼地說道:“奴婢不懂國政,也不敢幹政。但卻知道皇上日夜操勞,不利龍體康健。皇上既想多為大清江山和天下黎民施行仁政,就應該保重龍體,公務之間,不妨歇息,所謂一張一弛,相得益彰。”
雍正站起身,爽快地笑道:“好吧!今兒個朕就依著愛妃,也來個一張一弛。”遂向門外叫道:“吳德才,吩咐下去,擺駕怡親王府。”
雍正其實是對十三弟允祥的病情放心不下,早有打算親自過府探視。怡親王為國事終日操勞,積勞成疾。皇上怎能不牽掛在心,鈕鈷祿氏畢竟是女人,以為皇上真的聽從自己的話,放下了政務。心中滿意,向著準備外出的雍正施禮道:“奴婢恭送皇上。”
雍正由太監侍候著更衣完畢,走出養心殿。執事太監早準備齊備。吳德才攙扶著皇上登上杏黃大轎。
“起駕!”隨著執事太監一聲高呼,轎夫們抬起大轎一行人大搖大擺出了皇宮。怡親王府離大內並不遠,出了宮門往東二裏多地再往北一轉彎,朝陽門大街第一座高大的宅院就是,在這條街的另一頭則是廉親王允祀,現在叫阿其那的府邸,因為主人失了勢,廉親王府裏隻有幾個老奴仆看守著,當年煊赫聲勢一掃而空。
雍正車駕還沒轉彎,允祥已得了通報,帶著福晉、兒子和府上有頭臉丫頭婆子在府門外等候著。待杏黃大轎到了門口,允祥和府上人等跪倒一片。吳德才等轎子落穩,忙著上前扶皇上下轎。雍正卻一把推開他從轎中走出,徑自來到允祥麵前,雙手攙起道:“十三弟,你是朕第一寵臣,何須多禮!”
允祥感動地道:“皇上恩寵,臣弟明白。但君臣大禮不可少。”
雍正微微歎息道:“難得十三弟如此忠心。可惜朕的兄弟不能都跟你一樣。塞思黑、阿其那一流不顧君臣大義,形同禽獸。假如他們都能像十三弟一樣輔佐朕,省卻煩惱,大清江山何愁不興盛。年羹堯、隆科多不顧君臣大義,結黨圖私、貪贓不法,使朕不得不處置他們。”雍正說著話見允祥之子弘曉跪在旁邊,便伸手拉起,和藹地說道:“弘曉,書讀得怎樣?要好好地讀,有了學問、本事,朕將來要重用你,像你父王一樣做一代忠臣、名臣。”
弘曉已經十多歲,極懂事地回答道:“孩兒謹記皇伯伯訓諭,學好本事,為皇伯伯分憂。”
“好好,”雍正激動地流出熱淚連聲道,“朕封你父王為世襲怡親王,弘曉,你就是小怡親王。”
允祥一家慌忙又跪地謝了聖恩。允祥再次站起道:“皇上,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請入府吧!”
雍正點點頭,隨著他進了府門,因見他步履輕快,精神飽滿,便道:“十三弟,你身子恢複得不錯嘛!”
允祥邊走邊答道:“托皇上的福,臣弟這幾日安心在家調養,總算恢複得不錯,這會兒正想進宮入值。不想皇上竟親自來了。”
雍正笑道:“朕也和你一樣的想法。你是朕的左右手,須臾離不了。但是朕真怕把你累垮了。”
說著話已進了大廳,君臣落座,侍衛獻茶。允祥歎口氣道:“臣弟的身子原本就虛弱,根底差。這會兒恢複成這樣,也算是奇跡了。臣弟隻想抓緊時間多為朝廷做些事,也算是變相延長了壽命。總擔心哪天突然追隨聖祖爺去了,就是想做也做不成了。”
雍正被他說得有些傷感,也歎息道:“你我真算是兄弟相知了。朕枉稱萬歲,也知有天命,總想在有生之年治理出一個太平盛世,也不負聖祖爺重托。奈何朕躬常覺違和不得已為計。”
允祥大吃一驚,忙問道:“皇上為何出此不吉之言?”
“不為什麼。”雍正見他一臉的緊張之色,先輕鬆地一笑說道,“朕隻是想到日後陵寢之地,特來和十三弟商議。”
允祥明白過來,鄭重地道:“皇上思慮的是,陵寢乃積世大計,宜早做安排,不知皇上有意選址何處?”
“朕的陵寢當與父祖陵寢建於一地。孝陵、景陵皆在遵化,朕之陵寢也宜選址遵化。數日前,白雲觀道長薑近垣說遵化九鳳朝陽山風水最佳,朕有意選址於此,隻是不曾親做勘驗,放心不下。”
允祥道:“陵寢大事皇上宜早做決斷,以便動工修建。臣弟願陪皇上前往遵化,親做勘驗。順便拜祭聖祖爺。”
雍正點點頭道:“朕也有此意,隻是禦弟身體欠佳,是否經得起車馬顛簸,還是留在京城代朕辦理政務吧!”
“皇上不必為臣弟擔心。陵址大事,臣弟不親赴勘驗,心實不安。臣弟一向以為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大限不到,想死怕也死不了,大限既到,就是躲在家中,小鬼照樣索命。至於京城政事可交給盛郡王代為辦理,也可曆練弘時。”
雍正笑道:“真是知朕者唯禦弟也,朕也有意交弘時一些政事辦理。就這麼定了。咱們明日就動身。”
允祥沉思一會兒,不緩不急地說道:“勘查陵址不宜張揚,還是秘密進行為好,而陵址未必拘於遵化。漢唐諸陵雖都建於陝西,但漢高祖、文帝、景帝、武帝諸陵分別在鹹陽長安等地;唐高祖、太宗、高宗、玄宗之陵分別在三原、醴泉等四處。因此,易地設陵與古禮不為不合。”
“禦弟所言固然有理,但易地建陵恐為奸人所乘,造謠惑眾。朝野原有非議,謂朕矯詔篡位,曾靜更為惡毒,竟誣蔑朕為奪大位謀害聖祖。朕若易地建陵,奸人豈不以為朕不敢麵先皇聖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