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祥心裏一動,皇上的憂慮絕不是多餘的,其實自己剛才的話隻是想拓寬選陵址的範圍,根本沒考慮得太過複雜。望著雍正一臉的悲憤之色,隻得勸慰道:“皇上不必為奸人謠言耿耿於懷。推行新政、處理允祀黨人、誅戮年羹堯,朝野均有非議。但這都是英主所為,有利於江山社稷,有利於黎民百姓,皇上將聖祖開創的一代盛世更加發揚光大,天下有目共睹。奸人構陷,豈能顛倒乾坤。皇上大可付之一笑。”
雍正苦笑道:“朕枉為人君,恐怕不能像禦弟說的這般大度。曾靜惡毒之至,子虛烏有為朕羅列了十大罪狀:謀父、逼母、殺兄、屠弟、貪財、好殺、酗酒、淫色、懷疑誅忠、好諛任佞。曾靜憑空捏造罪名,天下臣民不明真相,以為朕無德。朕豈不受不白之冤。朕不甘心受奸人擺弄,朕之心可以對上天,可以對皇考,可以共白於天下億萬臣民。”雍正說到最後,簡直是站起來狂呼怒吼。大廳內外的太監一個個嚇得麵如土色,體似篩糠。
允祥知道雍正為皇子時性格急躁,即位後,性情穩定了許多,極少失去理智。但這次顯然是鬱怒在心,在自己知心的禦弟麵前,暴躁的性情暴露無遺。當下便站起身雙手拉住雍正坐下,勸慰道:“四哥,您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人,怎麼還沒定性呢。聖祖在世時,送您‘戒急用忍’四字,不是懸在養心殿的牆上嗎?咱們今兒個說的是選陵址的事兒,其他事放在以後說。”
允祥突然不稱“皇上”,改稱“四哥”,使雍正一下子想到為皇子時兄弟二人患難與共的情景。不禁潸然淚下,一手擁過允祥,淒然道:“好兄弟,朕隻有在你跟前才可一泄無餘地發出心中的鬱悶。現在好多了。來人,準備酒菜,朕要和禦弟痛飲幾杯!”
第二天,雍正將弘時、張廷玉、鄂爾泰召進宮內,告知欲往遵化勘查陵址一事,旨命張廷玉、鄂爾泰輔助弘時料理京城事務。言明聖駕外出京城,隻限他三人知道。諸事交待完畢,雍正和允祥開始動身。因為是秘密出京,也沒有官員相送,兩人全換便裝,隻帶著貼身太監、侍衛和道士薑近垣,全是便裝打扮。允祥身體孱弱,坐在一輛馬車裏,雍正不顧眾人的反對,執意騎馬,隻是為著安全加了一副濃黑的假胡須。加著那一身便裝,連允祥乍一看也認不出是當今天子。雍正這一裝扮,全然沒了往日的雍容尊貴之氣,倒像是放了外任的京官趕著赴任似的。
遵化距京城不過兩、三百裏地。雍正一行輕裝簡從,馳驅飛快,第一日便到了薊州。允祥吩咐不必驚擾地方,命人隨便找到一家幹淨的客棧安置雍正歇息。太監、侍衛則輪班休息,保護皇上和怡親王的安全。
晚膳過後,雍正客房裏的燈光亮了沒多會兒就熄滅了。顯然,皇上經過一天的鞍馬勞頓也乏了,又不是在京城,有那麼多的奏折未批。今日改了往日勤政的慣例,早些歇息了。值班的太監鬆了口氣,揉揉有些發澀的雙眼,半躺在牆根下,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更深夜靜,因為陰著天。客房籠罩在黑漆漆的夜幕中,顯得陰森可怖。突然,幾條黑影從黑暗中竄出,悄無聲息地撲向客棧。寒光在黑影的手上閃爍,顯然持著鋼刀利刃。到了客棧牆根下,黑影分成幾撥,撲向各個房間。雍正的客房在樓上,有條黑影嫻熟地拋出飛抓,隻聽輕微地“叭”一聲飛抓抓住窗口。黑影抓住繩子,“嗖嗖”幾聲便爬上二樓窗戶,然後腰間拽出一道寒光,跳進房內。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在寂靜漆黑的夜色中傳出老遠,令人毛骨悚然。
“抓強盜……”客棧裏外頓時燈火通明,雍正和允祥的太監、侍衛突然從各個角落衝出來。幾個黑影一下子全暴露在燈火中。行刺雍正的黑影聽到慘叫聲,已知得手,正要躍窗而出,不料,房門口一條人影飛身而入,擋在麵前,黑影絲毫不慌,掄起鋼刀,照頭就砍。那人在黑暗中像長著夜視眼似的,身影不動,卻躲開賊人的鋼刀。黑影情知碰到高手,忙著搶攻一招,突然撤身後退,想奪門而逃。可是那人身手更快,怒喝一聲:“逆賊哪裏走!”已是到了門外。黑影收勢不住,被他一個空中霹靂掌打倒在地。
這時,幾個太監高舉著火把擁著允祥飛跑過來。幾支火把齊集到搏鬥著的兩人麵前。那一掌擊倒賊人的正是雍正貼身的侍衛,大內高手餘一掌,人稱漠北第一掌。那逆賊如何是他的敵手。餘一掌見允祥來到,忙揖手道:“怡王爺,逆賊已被奴才拿下,請王爺處置。”
允祥看著那逆賊撲倒在地,手腳掙紮著,像是忍受巨大的疼痛,卻不叫出聲來,便命道:“拉起來!”
餘一掌一伸手,像抓小雞似的將那人抓起,嘴裏笑罵道:“就這樣的熊包也敢來行刺皇上。我隻用了二成的力,若不是王爺吩咐,一掌下去,你小子也用不著掙紮了。”見那人臉上還蒙著黑紗,便一伸手撕下。允祥一看,失聲叫道:“怎麼是你這個狗奴才?”
那人正是允祀的太監吳守義。吳守義咬牙切齒,忍住疼痛,一字一頓地說道:“怎麼?想不到吧!俺吳守義今兒個會在這裏。”
允祥斥道:“你不過是阿其那的奴才,皇上加恩,留你性命,流放廣西。不想你勾結當地奸吏,買通看管的兵卒,私逃回京。還敢行刺皇上,既被拿獲,且等王法加身吧!”
“哈哈哈……”吳守義突然放聲大笑,好久才止住笑聲,得意地叫道,“允祥,我既殺了胤禛已報八爺知遇之恩。此生還有何求。”說完,突然轉身往牆上撞去。餘一掌手疾眼快,一手抓住他的肩頭,稍一用力,吳守義便原地返回,允祥冷冷一笑道:
“狗才,就憑你也能行刺皇上?來人,給他看看殺的是誰!”
餘一掌一手拎著吳守義走進客房。幾個太監舉著火把跟著進去。一個太監走到床邊伸手揭開血跡斑斑的被子。吳守義仔細一看,那床上血肉模糊的屍體竟是太監吳德才。頓時,如五雷轟頂,他掙開餘一掌的手,突然撲到屍體上號啕大哭道:“兄弟,怎……怎麼會是你!”
允祥便是一愣,“吳守義,吳德才是你什麼人?”
吳守義隻顧撫屍痛哭,好半天才止住哭聲,慢慢站起,一步一步走向允祥。餘一掌怕他傷著怡親王,伸手就要拿下。允祥卻命道:“放開他。本王聽他說什麼。”
吳守義怒視著允祥,厲聲道:“是你害死我兄弟!”
一個太監譏誚道:“王爺早有安排,皇上隻在這房裏稍坐片刻就另尋別處歇息。吳公公是自個兒樂意假充皇上在房中歇息。除了皇上和王爺,大夥兒都在暗處盯著呢。是你自己著了道兒,也別叫屈了。”
吳守義如夢方醒,轉身看著吳德才的屍首,又抱頭痛哭。
允祥見他手足情深,心中感慨,便近前一步,口氣溫和地說道:“吳守義,八爺待你不薄,你知德報恩也是人之常情。但如今君臣名分已定,你再一條道走到黑就是謀逆犯上,天理不容。”
允祥的話字字鏗鏘有力,叩擊著吳守義傷碎的心,漸漸地他止住哭聲,仰起臉望著允祥,完全沒有了敵對的情緒,歎息一聲道:“怡王爺,奴才弟兄是窮人家的孩子,自小缺衣少食,受盡饑寒,後來,父親為了不讓我們弟兄餓死,就托人引薦為奴才們淨了身送進宮中。弟弟一直留在大內,而奴才後來分到八阿哥府上。再後來,阿哥們明爭暗鬥,為著皇帝寶座拚死拚活。奴才自是跟著主子一邊。可憐我們兄弟雖同在京城,卻因侍奉各自的主子不敢相認。說起來奴才弟兄隻是為了一餐飽飯才淨身進宮的。阿哥們爭儲,與奴才這樣的窮人家孩子何幹。但八爺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雖是閹人,也知道知恩報主的道理,所以拚著性命也在所不惜。想不到為了主子之間的恩怨,奴才弟兄竟自相殘殺,老天有眼,也該睜開看看這不平的世道才是。”
允祥聽得唏噓不止,太監侍衛們也悚然動容,也許是同病相憐吧。有個太監竟嚶嚶哭出聲來。允祥轉身叫道:“朱兒,哭什麼,還不快去叫人安放好吳德才的屍首,準備運回京城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