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陳劉氏慌忙從身上取出折疊得方方正正的狀子,恭恭敬敬地雙手呈上。
弘曆接過狀子謹慎地收起,然後站起身,雙手扶起陳劉氏道:“陳劉氏,狀子本王接了,你該放心了吧!本王還要進宮議政。你母子先到本王府上暫住幾日。待本王議事回來,就過問你的案子。”說完,一招手叫過身邊一名長隨,吩咐道:“好生護送她母子回府,叫兩個丫頭給她們浴洗一番,換換衣服,好生招待。”
“喳!”那長隨答應一聲,便來招呼陳劉氏。陳劉氏連連叩頭,感激流涕道:“民婦謝寶親王、四阿哥大恩大德。”
弘曆辭了陳劉氏。回身上轎,匆匆趕往宮中。今兒個雖不是朝會的日子,但進宮麵聖的官員還是很多。弘曆趕到午門時,旁邊的空地已停放著很多轎子。經過陳劉氏一事的耽擱他顯然來得遲了。弘曆下了轎,隻身一人進了午門往後宮來。他因為來得遲了,隻顧匆忙趕路,當經過朝房門口時,忽聽有人喊道:“寶親王先生,請等一等。”
弘曆一聽這稱呼甚怪,驚奇地往左邊一看。隻見朝房門口一個黃卷發、藍眼睛的高個子洋人正向自己招手。他一看,認得這位洋人就是上次來京麵見雍正的葡萄牙使臣麥德樂。麥德樂見弘曆走過來,忙躬身揖手行了個中國禮問道:“寶親王,你是去見皇上嗎?”
弘曆點點頭。
“那好,麻煩寶親王給皇上說一聲,請他盡快接見我們,我們有要緊的事跟他談,等不及的。”
弘曆這才注意到朝房內還有二十多個傳教士,其中就有經常到宮中來的蘇霖、戴進賢、雷孝恩、宋君榮等人。他猜測著,這幫洋教士來肯定與蘇努一家有關,便衝麥德樂禮儀性地一笑,不軟不硬地道:“對不起,麥德樂先生,皇上這會兒肯定很忙,該召見你們時,自然有人通知,用不著本王跟他說。”說完,繼續往裏走去。麥德樂碰了軟釘子,遺憾地聳聳肩,隻得耐心等候。
弘曆穿過乾清門,來到乾清宮門外,太監朱兒迎上前來邊施禮邊責怪道:“王爺怎麼這時候才來到?”
弘曆來不及跟他解釋,急忙走進殿內,隻見張廷玉、鄂爾泰、方苞、弘時、弘晝、允祿、允禮等和六部九卿的主要官員分列兩旁站在大殿內。他趕緊輕手輕腳走到方苞的下首站好。這時,司禮太監高聲喊道:“萬歲爺駕臨乾清宮!”
眾人側目看去,隻見雍正走進殿來,在禦座前站定。眾人趕緊跪下叩頭,齊呼萬歲。
雍正在禦座上坐下,掃視眾人一眼,雙手平起,溫和地道:“今天不是朝會的日子,大家不必太拘禮,平身吧!”
“謝萬歲!”
雍正待大家站起,繼續說道:“今天不是朝會的日子,朕卻把你們這些王公近臣召來,就是要議一議蘇努一家人西洋邪教的事。蘇努諸子昨日已押解至京,朕命達哈維連夜審訊,結果怎麼樣?達哈維!”
達哈維熬了一夜,到現在還未曾合眼,因此雙眼通紅。聽到皇上叫他,慌忙跪倒,膝行上前,恭恭敬敬地答道:“回萬歲爺,奴才方法用盡,可是蘇努一家像是中了邪似的,篤信洋教,誓死不移。烏爾陳甚至說他本就是天主教徒,但願為皇上效力,同時亦崇拜天主。”
“一派胡言!”雍正龍顏大怒,掃視眾人一眼,斥道:“烏爾陳之詞,昏憒糊塗。他一家乃是我旗人,理應與朕同俗。如今竟圖謀不軌,棄我朝法俗,人洋人邪教。依其理論,豈不是有兩個上天在其心中?天下之大,隻共有一個上天。一國之中豈有二主?此種大逆,當如何處置?朕請你們議一議。達哈維,退下吧!”
雍正話音剛落,眾人立刻交頭結耳,紛紛議論起來。乾清宮立刻響起一片嗡嗡聲。約莫一袋煙的功夫,隻聽雍正清咳一聲,眾人立刻安靜下來。雍正掃視眾人一遍,謙和地道:“今天暢所欲言,言者無罪。有什麼看法當著朕的麵說,不要在下麵瞎議論。誰先說?”
“奴才先說!”隻見鄂爾泰從張廷玉身邊邁出一步,朝禦座前跪下。雍正一揮手道:“毅庵(鄂爾泰字)不必拘禮,站著說就行了!”
“謝萬歲!”鄂爾泰重新站起,憤然道,“蘇努一家本是阿其那一黨。烏爾陳、勒什亨與阿其那結黨亂政,大逆不道,按律當誅其一族。但我皇萬歲寬澤仁厚,赦免其罪,令其悔悟,蘇努一家才苟延至今。如今蘇努諸子不僅不思悔悟,反而加入洋人邪教,變本加厲,仇視朝廷。此種大惡,天理不容,當按律治罪,處蘇努諸子淩遲之刑。”
雍正聽他說完,把雙眼微閉,痛苦地搖搖頭道:“毅庵說的對。當初朕就不該赦免他一家的罪,否則怎麼會有這種事發生?但當時朕的初衷是想以聖德化其冥頑。沒想到這家人竟如此冥頑不化。算了,朕說這些話也沒用,還有誰要說?”
“兒臣說說!”弘曆喊道。雍正也準他站著說。弘曆躬身說道:“鄂相爺主要說的是蘇努一家結黨亂政之罪。兒臣說說他們信奉洋人邪教之罪惡。蘇努一家身為旗人卻加入天主教,按律應是罪上加罪。尤其可恨的是,京城的天主教士公然站在蘇努家族一邊,對其表示異常的同情和關心,不但在輿論上支持而且在金錢上給予讚助。京城內,一時謠言四起,視聽混淆。天主教公然插手我皇室內部事務,蘇努家族,難逃其罪。”
弘曆剛說完,雍正就高興地讚歎道:“說得好,說出了朕想說的話。多年來,朕待天主教甚是寬仁,沒想到洋教士不但不感激聖恩,反而橫行不法,使我天朝之民輕信誤聽,人心漸被煽惑。朕豈能容他?今天,朝房內還有一班子洋教士等著朕召見,待咱們議完,朕就宣他們進來,做一番料理。衡臣、弘時、十六弟、十七弟你們有什麼要說的嗎?”
張廷玉、允禮等人齊聲答道:“我等讚同鄂相和寶親王的意見。”
雍正輕輕點頭道:“好,朕也讚同他二人的意見。看來蘇努一家按律當淩遲處死,但是當年他們與阿其那結黨亂政、圖謀大逆,朕尚且饒過。今天僅以入天主教之罪處之以極刑,西洋人必定以為他們是因為加入天主教而遭殺戮,反而使他們在西洋揚了名。朕以為不如處以終生監禁,既懲其罪,又足以塞西洋人之口。”
眾人一聽,初時一怔,仔細一想,皇上的見解的確高人一等,便齊聲稱道:“皇上高瞻遠矚,聖慮周詳,臣等不及也。”
雍正哈哈一笑道:“蘇努一案就這麼定了。那幫洋教士恐怕早在朝房裏等急了,傳他們進來吧!”
朝房內麥德樂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但是他還要耐著性子勸慰那些不停地叫嚷的傳教士。因為他明白,他這一次隻是以一名普通傳教士的身份接受大清國的皇帝召見的,所享受的禮遇自然與三天前不同。三天前,他是作為身肩重任的葡萄牙使者,來京城朝見雍正皇帝的。雍正很看重天朝作為禮儀之邦的大國風範,以最高的禮遇接見葡國使臣麥德樂。接見時,麥德樂向皇帝提出葡萄牙的兩項請求,一是請清朝歸還被沒收的天主教堂;二是請求對天主教在中國傳教開禁。雍正根據前朝成例,一律不予照準,但是因為麥德樂是西洋使者,他依然禮遇有加,當廷賜給麥德樂人參、瓷器、漆器、紙墨、字畫、香囊等物,並命監察禦史常保柱安排麥德樂去江南浙江、江西等富庶發達地區觀光旅遊。可是麥德樂還沒有動身,恰逢蘇努諸子被押解至京。京城的洋教士蘇霖、戴進賢、雷孝恩、宋君榮等人,為了表示對已成為天主教徒的蘇努諸子的同情和支持,以教會的名義向紫禁城提出抗議,為增加對雍正的壓力,他們把麥德樂請來,作為代表請求皇帝召見。雍正答應召見,但麥德樂隻能以一名傳教士的身份進宮。身份變了,禮遇自然有些懸殊。麥德樂今天深切地體會到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