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剛踏上萬福閣的台階,弘時可能看見了他,拚命地叫著:“四弟,快救我出去……我要見皇阿瑪。”
弘曆走到窗前。弘時雙手拚命地搖著窗戶的木檔,驚喜地叫道:“四弟,我求求你,快去找皇阿瑪,幫我求求情,我該死,我不是人,可我不想死。”
弘曆抓住他的手,安慰道:“你先不要著急,我進去咱們慢慢地談。”一邊說,一邊命張萬打開房門。
張萬取出鑰匙,把房門打開,弘時一下子衝了出來,把兩人嚇了一跳。張萬慌忙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三爺,皇上有旨,你不得邁出這間房子半步。您還是老實在裏頭呆著吧,別讓做奴才的為難。”
“混賬!”弘時揮舞著雙手張口就罵,“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對我吆三喝四,爺就是犯了法,也犯不著奴才來管。”
張萬其實已明白他犯了重罪,隻是看著他是個皇子的份上,還客氣點,現在見他還如此狂妄,登時大怒,斥道:“你現在算什麼東西?能比得上我們做奴才的嗎?對不起,你還是進去吧!”一邊說,一邊用力把弘時推到房子裏。
弘時摔倒在地,不敢再放肆,一雙眼睛可憐巴巴地盯著弘曆,哀求道:“四弟,我求你了,在父皇麵前求條性命。”
弘曆看他一副可憐相,竟不覺得值得同情,反倒有些惡心。就是這樣一位手足阿哥,為著儲位之爭,竟不念手足之情,兩次設毒計劫殺自己。雖說他沒有得逞,可是自己最心愛的姑娘東方曉為保護自己竟喪身江中。想起東方曉,弘曆內心又是一陣陣的劇痛,她是一個多麼難得的紅顏知己,不慕榮華,不貪富貴,僅僅因為情係於己,而苦苦追隨左右,為了她喜愛的男人,她寧願舍棄一切,包括她的生命。弘曆慢慢走進屋裏,麵上看似平靜,內心卻是電閃雷鳴,東方曉墜落江中的那一幕一遍又一遍地顯現在眼前,他要為她報仇,這是他曾經立下的誓言。殺死東方曉的凶手就在眼前,怒火在弘曆的心頭點燃,他開始思謀著報仇的步驟。一切都在心中無聲地進行著,他的麵上還是靜如止水。
弘時還以為他在思考著救自己的辦法,便顧不得自己年長的身份,竟生生地給弘曆跪下,連叩三個頭,哀求道:“四弟,隻要你能救我一命,我什麼都給你,金銀、珠寶、美女……”
弘曆像是無動於衷,看也不看他一眼,隻是向張萬一揮手道:“你去大門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來。我慢慢地勸說三爺。”
張萬高興地答應道:“謝四爺!”轉身便出去了。
弘曆等張萬走遠,才看了一眼弘時,拉過那隻長條板凳在他麵前坐下,不慌不忙地道:“三哥,不是兄弟不替你說話,我不明白你到底做錯了什麼,皇阿瑪一夜之間就把你關到這裏弄成這樣。”
“我……我該死,我不是人,”弘時聲淚俱下,悔恨交加,用手狠狠地扇了自己兩個耳光,才慢慢地把自己所做惡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弘曆不動聲色傾聽著,弘時所做的惡事大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聽他親口講來,仍感到觸目驚心,好像跟前跪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毫無人性的畜生。這畜生留在世上隻會害人,不除掉它就是天大的罪孽。
弘時終於講完了自己的罪惡,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像是等待著弘曆的宣判。弘曆思謀良久,已是成竹在胸,隻見他麵露怒色,冷笑一聲道:“三哥,我不好說什麼。你自己說,憑你那些罪孽,按《大清律》該怎樣處置?”
弘時的頭低得更低,半天才低聲說道:“該淩遲處死……”
“恐怕你死十次也不足以贖其罪。皇阿瑪既然將你密捕在此,就沒有交刑部處置的意思,他老人家丟不起這份人,再說朝廷也經不起大案迭起,處置你,隻會秘密進行……”
弘時嚇得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地道:“怎麼……處置?”
弘曆卻不急著回答他,反而問道:“皇阿瑪沒跟你說過?”
“說……說過。”弘時頓覺一陣驚惶,道:“皇阿瑪說,讓……讓我自……自行了斷。”
“皇阿瑪聖明。”弘曆麵上似悲似喜,長歎道,“你的罪他沒法判,自行了斷也許是給你的最輕的懲罰。”
“不,我不想死!我還想活下去……”弘時害怕極了,聲嘶力竭地叫喊著。
弘曆等他沒有了力氣,聲音漸漸微弱了,才灑下幾滴清淚道:“我也不想要你死,可是你根本沒有活命的希望,皇阿瑪的手段你也知道的,年羹堯、隆科多他要殺,八叔、九叔是他親弟弟照樣下得了手去。你的罪孽在他心裏比八叔、九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九叔死在保定,我親眼所見,皇阿瑪原是賜他自行了斷,可是九叔貪求活命不肯自盡,粘杆處的幾個拜阿唐就給他強行灌下了斷腸散。那藥性發作起來,九叔痛得滿屋子打滾,嚎叫聲傳出老遠,半個多時辰才斃命,還不如自裁來得痛快。”
弘曆隻顧自己說話,半天沒聽見弘時說話才低頭打量他。隻見弘時雙目呆呆地盯著自己腰間,麵上毫無表情。正要叫喊,忽見他長舒一口氣,翻身坐了起來,異常平靜地道:“老四,謝謝你的提醒,想想長這麼大事事都落在你後,如今又落到這種地步,真的生不如死。”正說著,他突然站起,伸出手來,冷不防將弘曆腰間的短刀搶到手中,慘然一笑道:“他要我死……我有罪……我該死……我不要吃斷腸散……我得死得像條漢子,不能讓他看不起……”
弘曆沒防著他會突然奪自己的刀,嚇得後退了幾步。聽他喃喃自語,才知道自己的話起到了作用,使他有了自盡之意。雖然這是自己處心積慮,渴望看到的結果,但當這一幕真實地出現在自己麵前時,自己的良知仿佛突然蘇醒過來,一下子吞噬整個心,令人痛苦不堪。
“三哥,不要……”弘曆終於從心底發出最真誠的聲音,他在這一瞬間領悟到血濃於水的真正內涵。不管弘時身上有多少罪惡,可是畢竟是他的親哥哥。他害怕極了,往前試探一步,想奪下弘時手中的刀子。可是弘時已經提防他了,將刀尖對準自己的胸前,大聲叫道:“你不要過來,不然我就……老四,你贏了,皇帝的寶座終於歸你了。可是奇怪,這一刻,我覺得那寶座一點也沒有吸引力,就像你跟前的長板凳。哈哈哈……”
“三哥,千萬別……”弘曆搜尋著能使他放下刀子的詞句。“我剛才的話是跟你鬧著玩兒的,你千萬別信,皇阿瑪那裏,我去說……”
“別說了,老四,你看我是不是一個男子漢,哈哈哈……”弘時一陣大笑後,手裏刀子猛地刺向胸前。
“三哥……”弘曆慘叫一聲,撲向前去,一隻手將弘時扶住,另一隻手惶然地撫摸著自己那把短刀,血,像噴泉一樣湧出,任他怎樣用手去捂也止不住。
張萬站在門外,還擔心著弘曆的安全,一直傾聽著裏麵的動靜,剛開始時傳來弘時的哭叫聲和哀求聲,他已經習慣了,沒放在心上。後來忽聽裏麵傳來一聲慘叫,像是弘曆的聲音,可把他嚇壞了。寶親王是他叫來勸慰弘時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因此,他立刻施展出上乘輕功,隻一縱躍,已從後院門竄到萬福閣門前,往裏一看,弘時倒在地上,胸前插著一把刀,血流到地上,弘曆茫然無措地幹抖著雙手。
張萬一步上前,把弘時抱起,弘曆看見他,才叫出聲來。“叫太醫來,快……快……”
闖了大禍張萬此時六神無主,弘時是他看守的,出了這種事,追究起來中,首先就得治他的罪。他顧不得多想,抱起弘時,拔腿就向前院奔去,邊跑邊叫道:“太醫……快……救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