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1(2 / 3)

傍晚,在緊急會議之後,縣工會和農會命令糾察隊出勤,緊要街道放步哨,並請公安局協助拘拿發傳單和小紙條的流氓。大局似乎穩定些了。

李克知道了這些情形,特請方羅蘭、陳中去談話。"城中混亂的原因,"李克說,"大概有兩個。胡國光派和土豪劣紳新近聯合,自然要有點舉動,此其一;上遊軍事行動的流言,增加了土豪劣紳的勢焰,此其二。目下人民團體已經著手鎮壓反動派的活動,縣黨部也應該有點切實的工作。"

聽了這話,方羅蘭沉吟著;陳中先答道:

"縣黨部無拳無勇,可怎麼辦呢?"

"明天我們要開臨時會討論辦法。"方羅蘭也說了。

"開會也要開。最緊要的是黨部要有堅決的手腕,要居於主動的地位,用糾察隊和農軍的力量來鎮壓反動派。明天開會,有幾件事要辦:一是立即拘捕匿伏城中的土豪劣紳及嫌疑犯,二是取締流氓地痞,三是要求縣長把警備隊交給黨部指揮——現在警備隊成為縣長一人的衛隊是很不對的。"

李克說完了,眼睛看著方、陳二位的臉上。兩位暫時默然無言。

"拘捕城中的反動派,怕不容易罷?他們臉上又沒有字寫著。"

方羅蘭終於遲疑地吐露了懷疑的意見。

"縣長不肯交出警備隊,卻怎麼辦?"

陳中也忙著接上來說。

"檢舉起來,自然有人來報告。"李克先回答了方羅蘭,他又轉臉看著陳中說,"縣長沒有理由不讓警備隊來鎮壓反動派。萬一他堅持不肯,可以直接對警備隊宣傳,使他們覺悟。

再不行時,老實把這一百人繳械。"

方、陳二人似乎都失色了。他們料來李克一定是創口發炎,未免神誌不清,覺得再談下去,還有更驚人的奇談;於是他們相視以目,連說"明天開會就是",又勸李克不必焦慮,靜養病體,便退了出來。

第二天上午,會是開了,李克的意見也提出來了;大家麵麵相覷,沒有說話。啞場了可五分鍾,做主席的方羅蘭才勉強說:

"三條辦法,理由都很充足,隻是如何執行,不能不詳細討論。事關全局,縣黨部同人不便全權處決;鄙意不如召集各團體聯席會,請縣長也出席,詳細討論辦法。各位意見怎樣?"

列席的各位正待舉手讚成,忽然一個女子麵紅氣喘地跑進來。她的米色麻紗衫子的方領已經被撕碎,露出半個肩頭。

她的第一句話是:

"流氓打婦女協會了!"

屋子裏所有的眼睛都睜得圓圓的,所有的嘴都驚叫起來。

方羅蘭還算鎮靜,拿右手背擦了擦額上的急汗,一麵說:

"舞陽,坐下了慢慢的說。"

"我剛起身,在房裏寫一封信,忽然外邊有人大嚷起來,又聽得玻璃打破了,我跑出房去想看一看,就聽得男子的怪聲大喊打倒公妻,夾著還有女人的哭喊聲。我知道不妙,趕快走邊門,哪知門外已經有人把守,是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人。他攔住我……衣領也被他撕碎,到底被我掙脫,逃了出來。以後的事,我就不知道。"

孫舞陽一麵喘著氣,一麵雜亂地說。她的雪白的小臂上也有幾塊紅痕,想來是脫險時被扭擰所致。

"窮竟有多少流氓?"

"穿什麼衣服?拿家夥麼?"

"婦女協會的人都逃走了麼?"

"聽得女子哭喊救命麼?"

驚魂略定的先生們搶先追問著。但是孫舞陽搖著頭,把手按住了心口,再也沒有話了。

於是有人主張派個人去調查,有人說要打個電話去問問。

孫舞陽一麵揉著心窩,一麵著急道:

"趕快請公安局派警察去鎮壓呀!再說廢話,婦女協會要被流氓糟蹋完了!"

這句話才提醒了大家:婦女協會大概還被流氓占領著。打過了電話,人們又坐著紛紛議論,懸猜流氓們有否對於女子施行強暴,問孫舞陽怎麼居然脫險,攔住她的流氓是如何一個麵目;把今天來的正事忘記得幹幹淨淨了。但此時,電話鈴又尖厲地響起來。彭剛以為一定是公安局來回話,高高興興地跑過去接聽,可是隻"哦,哦"了兩聲,立即臉色全青了,摔下電話筒,抖著聲音叫道:

"流氓來打我們了!"

"什麼!公安局來的電話麼?你聽錯了罷?"

方羅蘭還算鎮靜似的問,可是大粒的汗珠早已不聽命地從額上鑽出來。

"不是公安局。……縣農協關照。……要我們防備。"

彭剛的嘴唇抖得厲害。

這時,黨部裏的勤務兵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了,後麵跟著同樣驚惶的號房。勤務兵說,他在街上看見一股強盜,拖著幾個赤條條的女人,大嚷大罵遊行,還高喊:"打縣黨部去!"號房並沒看見什麼,他是首先接到勤務兵帶來的惡消息,所以也直望裏邊跑。

這還能錯麼?勤務兵看見的。而且,聽呀,呼嘯的聲音正像風暴似的隱隱地來了。猶有餘驚的孫舞陽的一雙美目也不免呆鈍鈍了。滿屋子是驚惶的臉孔,嘴失了效用。林子衝似乎還有膽,他喝著勤務兵和號房快去關閉大門,又拉過孫舞陽說道:

"你打電話給警備隊的副隊長,叫他派兵來。"

呐喊的聲音,更加近了,夾著鑼聲;還有更近些的野狗的狂怒的吠聲。陳中苦著臉向四下裏瞧,似乎想找一個躲避的地方。彭剛已經把上衣脫了,拿些墨水搽在臉上。方羅蘭用兩個手背輪替著很忙亂地擦額上的急汗,反複自語道:

"沒有一點武力是不行的!沒有一點武力是不行的!"

突然,野狗的吠聲停止了;轟然一聲叫喊,似乎就在牆外,把房裏各位的心都震麻了。號房使著腳尖跑進來,張皇地然而輕聲地說:

"來了,來了;打著大門了。怎麼辦呢?"

果然擂鼓似的打門聲也聽得了。那勤務兵飛也似的跑進來。似乎流氓們已經攻進了大門。喊殺的聲音震得窗上的玻璃片也隱隱作響。房內的老地板也格格地顫動起來;這是因為幾位先生的大腿不客氣地先在那裏抖索了。

"警備隊立刻就來!再支持五分鍾——十分鍾,就好了!"

孫舞陽又出現在大家麵前,急口地說。大家才記起她原是去打電話請救兵的。"警備隊"三字提了一下神,人們又有些活氣了。方羅蘭對勤務兵和號房喝道:

"跑進來做什麼!快去堵住門!"

"把桌子椅子都堵在門上!"林子衝追著說。

"隻要五分鍾!來呀!搬桌子去堵住門!"

彭剛忽然振作起來,一雙手拉住了會議室的長桌子就拖。一兩個人出手幫著扛。大門外,凶厲的單調的喊殺聲,也變成了混亂的叫罵和撲打!長桌子剛剛抬出了會議室,號房又跑進來了,還是輕聲地說:

"不怕了!糾察隊來了!正在大門外打呢。"

大家勉強鬆了口氣。剛把長桌子拖到大門口,而且堵好的時候,忽然,砰,砰!尖脆的槍聲從沸騰的鬧聲裏跳出來。接著是打鬧的聲音漸遠漸弱。警備隊也來了,流氓們大概已經逃走了。

半點鍾後,什麼都明白了:大約有三十多人的一股流氓,帶著斧頭,木棍,鐵尺,在襲擊了婦女協會後,從冷街上抄過來攻打縣黨部;流氓們在婦女協會裏捉了三個剪發女子——一個女仆和兩個撞來的會員,在路上捉了五六個童子團,沿途鞭打,被糾察隊打散,並且被捉住了四五個。

這一個暴動,當然是土豪劣紳主動策劃的,和胡國光有關係也是無疑的,因為被捉的流氓中有一個十八九歲的,人們認識他就是胡國光的兒子胡炳。他直認行凶不諱,並且說,在婦女協會邊門口,強奸了一個美貌女子。

"哼!明後天大軍到來,剪發女子都要奸死,黨部裏人都要槍斃。今天算是老子倒楣。明天就有你們的。"

這個小流氓很膽大地嚷著,走進了公安局的拘留所。

當天下午,近郊的農民進來一千多,會合城裏的店員工人,又開了群眾大會,把店員工會的林不平拘捕了,因為他有胡國光派的嫌疑,又要求立即槍斃上午捉住的流氓。但縣黨部毫無表示,也沒有人到大會裏演說。當時林子衝曾對方羅蘭說:

"土豪劣紳何等凶暴!在婦協被捉的三個剪發女子,不但被輪奸,還被他們剝光了衣服,用鐵絲穿某部位,從婦協直拖到縣黨部前,才用木棍搗進陰戶弄死的。那些屍身,你都親眼看見。不槍斃那五六個流氓,還得了麼?黨部應該讚助人民的主張,向公安局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