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魚(3 / 3)

原隨雲道:“不錯。”

他們兩人的耳朵,是絕不會聽錯的。

但高亞男又怎會發出這種呼聲?她絕不是個隨隨便便就大呼小叫的女人,連胡鐵花都從未聽過她的驚呼。

這次她是為了什麼?艙房裏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

難道那四條魚真是海底的鬼魂?此來就是為了要向人索命?

胡鐵花第一個忍不住了,用力拍門,大聲道:“什麼事?快開門。”

沒有回應,卻傳出了痛哭聲。

胡鐵花臉色又變了,道:“是高亞男在哭。”

高亞男雖也不是好哭的女人,但她的哭聲胡鐵花卻是聽過的。她為什麼哭?艙房裏還有別的人呢?

胡鐵花再也顧不了別的,肩頭用力一撞,門已被撞開。

他的人隨著衝了進去。

然後,他整個人就仿佛突然被魔法定住,呼吸也已停頓。

每個人的呼吸都似已停頓。

無論誰都無法想象這艙房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無論誰都無法描述出此刻這艙房中悲慘可怖的情況。

血--

到處都是血。倒臥在血泊中的,赫然竟是枯梅大師。

高亞男正伏在她身上痛哭。另一個少女早已嚇得暈了過去,所以才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人魚”本是並排躺著的,現在已散開,誘人的胴體已扭曲,八條手臂都已折斷。

最可怕的是,每個人的胸膛上,都多了個洞。

血洞!

再看枯梅大師焦木般的手,也已被鮮血染紅。

金靈芝突然扭轉身,奔了出去,還未奔上甲板,已忍不住嘔吐起來。

原隨雲麵色也變了,喃喃道:“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血腥氣怎會這麼重?”

沒有人能回答這句話。

這變化實在太驚人、太可怕,誰也無法想象。

枯梅大師的武功,當世已少敵手,又怎會在突然間慘死?

是誰殺了她?

原隨雲道:“藍太夫人呢?難道已……”

高亞男忽然抬起頭,瞪著他,嘶聲道:“是你害了她老人家,一定是你!”

原隨雲道:“我?”

高亞男厲聲道:“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你的陰謀圈套。”

她眼睛本來也很美,此刻卻已因哭泣而發紅,而且充滿了怨毒之色,看來真是說不出的可怕。

隻可惜原隨雲完全看不見。

他神情還是很平靜,竟連一個字都沒有辯。

難道他已默認?高亞男咬著牙,厲聲道:“你賠命來吧!”

這五個字還未說完,她身形已躍起,瘋狂般撲了過來,五指箕張,如鷹爪,抓向原隨雲的心髒。

這一招詭秘狠辣,觸目驚心!

江湖中人都知道華山派武功講究的是清靈流動,誰也想不到她竟也會使出如此毒辣的招式。

這一招的路數,和華山派其他的招式完全不同。

“難道枯梅大師就是用這一招將人魚們的心摘出來?”

高亞男顯然也想將原隨雲的心摘出來。

原隨雲還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根本未感覺到這一招的可怕。

無論如何,他畢竟是個瞎子,和人交手總難免要吃些虧的,高亞男若非已恨極,也不會用這種招式來對付個瞎子。

胡鐵花忍不住大喝道:“不可以,等……”

他下麵的一個字還未說出,高亞男已飛了出去。

原隨雲的長袖隻輕輕一揮,她的人已飛了出去,眼看已將撞上牆,而且撞得還必定不輕。

誰知她身子剛觸及牆壁,力道就突然消失,輕輕地滑了下去。

原隨雲這長袖一揮之力,拿捏得簡直出神入化。而且動作之從容,更全不帶半分煙火氣。

縱然是以“流雲袖”名動天下的武當掌門,也絕沒有他這樣的功力。

高亞男身子滑下,就沒有再站起。

她已暈了過去。

胡鐵花臉色又變了,一步躥了過去,俯身探她的脈息。

原隨雲淡淡道:“胡兄不必著急,這位姑娘隻不過是急痛攻心,所以暈厥,在下並未損傷她毫發。”

胡鐵花霍然轉身,厲聲道:“這究竟是不是你的陰謀?”

原隨雲歎道:“在下直到此刻為止,還不知道這裏發生的是什麼事。”

胡鐵花道:“但你方才為何要默認?”

原隨雲道:“在下並未默認,隻不過是不願辯駁而已。”

胡鐵花道:“為何不願辯駁?”

原隨雲淡淡一笑,道:“男人若想和女人辯駁,豈非是在自尋煩惱?”

他對女人居然也了解得很深。

女人若認為那件事是對的,你就算有一萬條道理,也休想將她說服。

胡鐵花不說話了,因為他也很了解這道理。

牆角的少女,已開始呻吟。

楚留香拉起了她的兩隻手,將一股內力送入她心脈。

她心跳漸漸加強了。

然後,她的眼張開,瞧見了楚留香,突然輕呼一聲,撲入了楚留香懷裏--似乎要將整個人都埋在楚留香胸膛裏。

她身子不停地發抖,顫聲道:“我怕……怕……”

楚留香輕撫著她披肩的長發,柔聲道:“不用怕,可怕的事已過去了。”

少女恨恨道:“但她們也休想活,我師父臨死前,已為自己報了仇。”

原隨雲道:“哦?”

少女道:“她們得手後,立刻就想逃,卻未想到我師父近年已練了摘心手。”

原隨雲動容道:“摘心手?”

少女道:“她老人家覺得江湖中惡人愈來愈多,練這門武功,正是專門為了對付惡人用的。”

原隨雲沉吟著道:“據說這摘心手乃是華山第四代掌門‘辣手仙子’華瓊鳳所創,她晚年也自覺這種武功太毒辣,所以嚴禁門下再練,至今失傳已久,卻不知令師是怎會得到其中心法?”

少女似也自知說漏了嘴,又不說話了。

胡鐵花卻搶著道:“藍太夫人本是華山枯梅大師的方外至交,原公子難道沒聽說過?”

胡鐵花居然也會替人說謊了。

隻不過,這謊話說得並不高明。

枯梅大師從小出家,孤僻冷峻,連話都不願和別人說,有時甚至終日都不開口,又怎會和遠在江左的藍太夫人交上了朋友?

何況,華山門規素來最嚴,枯梅大師更是執法如山,鐵麵無私,又怎會將本門不傳之秘私下傳授給別人?

幸好原隨雲並沒有追問下去。

這位門第高華的武林世家子,顯然很少在江湖間走動,所以對江湖中的事,知道得並不多。

他隻是慢慢地點了點頭,緩緩道:“摘心手這種武功,雖然稍失之於偏激狠辣,但用來對付江湖中的不肖之徒,卻再好沒有了……那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楚留香也歎了口氣,道:“她老人家若非練成這種武功,隻怕就難免要讓她們逃走了。”

胡鐵花道:“為什麼?她老人家若用別的武功,難道就殺不死她們?”

楚留香道:“別的武功大半要以內力為根基,才能發揮威力,那時她老人家全身骨骼已散,怎能再提得起真力?”

原隨雲道:“不錯。”

楚留香道:“摘心手卻是種很特別的外門功夫,拿的是種巧勁,所以她老人家才能借著最後一股氣,將她們一舉而斃。”

原隨雲道:“香帥果然淵博,果然名下無虛。”

胡鐵花道:“縱然如此,她們還是逃不了的。”

楚留香道:“哦?”

胡鐵花冷笑道:“我們又不是死人,難道還會眼看著她們逃走不成?”

楚留香歎道:“話雖不錯,可是,她們身無寸縷,四個赤裸著的女人,突然衝出來,又有誰會去拉她們?”

他苦笑著,又接道:“而且,正如這位姑娘所說,她們身上又滑又膩,縱然去拉,也未必拉得住。”

胡鐵花冷冷道:“不用拉,也可以留住她們的。”

楚留香道:“可是她們突然衝出,我們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又怎會驟下殺手?何況,這艙房又不是隻有一扇門。”

艙房中果然有兩扇門,另一扇是通向鄰室的,也正是高亞男她們住的地方,此刻屋子裏自然沒有人。

胡鐵花隻好閉上嘴了。

楚留香道:“由此可見,這件事從頭到尾,她們都已有了很周密的計劃,連故意赤裸著身子,也是她們計劃中的一部分。”

原隨雲緩緩道:“她們故意鑽入漁網被人撈起,一開始用的就是驚人之舉,已令人莫測高深,再故意赤裸著身子,令人不敢逼視,更不敢去動她們。”

他歎了口氣,緩緩接著道:“這計劃不但周密,而且簡直太荒唐、太離奇、太詭秘、太不可思議!”

楚留香歎道:“這計劃最巧妙的一處,就是荒唐得令人不可思議,所以她們才能得手。”

英萬裏突然道:“但其中有一點我卻永遠無法想得通。”

楚留香道:“卻不知是哪一點?”

英萬裏道:“在下已看出,她們並沒有很深的內功,又怎能屏住呼吸那麼久?”

楚留香正在沉吟著,原隨雲突然道:“這一點在下或能解釋。”

英萬裏道:“請教。”

原隨雲道:“據說海南東瀛一帶島嶼上,有些采珠的海女,自幼就入海訓練,到了十幾歲時,已能在海底屏住呼吸很久;而且因為在海底活動,最耗體力,所以她們一個個俱都力大無窮。”

英萬裏道:“如此說來,這四人想必就是南海的采珠女了。”

胡鐵花跌足道:“原公子既然知道世上有這種人,為何不早說?”

原隨雲苦笑道:“這種事本非人所想象,在下事先實也未曾想到。”

英萬裏道:“隻不過,附近並沒有島嶼,她們又是從哪裏來的?”

張三道:“她們又怎會知道藍太夫人在這條船上,怎知她老人家肯出手為她們醫治?”

原隨雲歎道:“這些問題也許隻有她們自己才能解釋了。”

英萬裏也歎息著道:“隻可惜藍太夫人沒有留下她們的活口。”

原隨雲沉吟著,忽然又道:“卻不知令師臨死前可曾留下什麼遺言?”

那少女道:“我……我不知道。”

胡鐵花皺眉道:“不知道?”

那少女囁嚅著道:“我一看到血,就……就暈過去了。”

楚留香道:“我想,藍太夫人也不會說什麼的,因為她老人家想必也不知道這些人的來曆,否則又怎會遭她們的毒手?”

原隨雲歎了口氣,道:“她老人家已有數十年未在江湖中走動,更不會和人結下冤仇,那些人為什麼要如此處心積慮地暗算她?為的是什麼?”

這也就正是這秘密的關鍵所在。

動機!

沒有動機,誰也不會冒險殺人的。

楚留香並沒有回答這句話,沉默了很久,才歎息著道:“無論如何,這秘密總有揭穿的一日,現在我隻希望這些可怕的事,以後永遠莫要發生了……”

他永遠也想不到要揭穿這些秘密所花的代價是多麼慘重,更不會想到以後這幾天中所發生的事,比以前還要可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