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船艙中的蝙蝠(2 / 3)

走到門口,張三就覺得有些寒毛冷冷,手心裏也在直冒冷汗,勉強笑了笑,道:“這間屋子不必看了吧?”

胡鐵花道:“為什麼?”

張三道:“她老人家遇難後,裏麵已洗刷過,又有誰敢再進去?”

胡鐵花道:“為什麼不敢?”

張三勉強笑道:“她老人家死不瞑目,鬼魂也許還等在裏麵,等人去為她超生。”

說到這裏,他自己又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寒噤--要想嚇人的人,往往都會先嚇到自己。

枯梅大師活著時那麼厲害,死了想必也是個厲鬼!

金靈芝的臉色已有些發白,咬著嘴唇道:“這間屋子不看也好。”

胡鐵花心中也有點發毛,她若不說這句話,胡鐵花說不定也要放棄了。但她一說,胡鐵花就偏偏要看看。

門是從外麵鎖著的。

張三還在勸,喃喃道:“門既然是從外麵鎖著的,別人怎麼進得去?”

他話未說完,胡鐵花已扭開了鎖,推開了門。

突然間,門裏響起了一種令人聽了骨髓都會發冷的聲音。

難道這就是鬼哭?

胡鐵花剛想往後退,已有一樣黑乎乎的東西飛撲了出來!

撲向他的臉!

蝙蝠!

胡鐵花揮手一擊,才發現被他打落的,隻不過是隻蝙蝠!

但此刻在他眼中看來,世上隻怕再也沒有什麼惡鳥怪獸比這蝙蝠更可怕的了,他仿佛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在發酸。

這蝙蝠是哪裏來的?

怎會飛入了一間從外麵鎖住的艙房?

這蝙蝠莫非來自地獄?

也許這艙房也已變成了地獄,否則既已洗刷過了,怎會還有血腥氣?

張三突然失聲驚呼,道:“血……你看這蝙蝠身上有血!”

死黑色的蝙蝠,已被血染紅!

胡鐵花道:“我打死了它,這本是它自己所流出的血!”

他雖然在解釋,但聲音已有些變了!

張三搖著頭道:“小小的一隻蝙蝠,怎會有這麼多血?聽說……蝙蝠會吸人血的!”

他一麵說,一麵打冷戰。

金靈芝的臉已變成死灰色,一步步往後退。

楚留香忽然攔住了她,沉聲道:“看來這船上也是危機重重,我們切不可分散。”

金靈芝嗄聲道:“可是……可是……這蝙蝠……這些血……是從哪裏來的?”

楚留香道:“我先進去看看。”

既然有楚留香帶路,大家的膽子就都大了些。

船艙裏很暗,血腥氣更重。

白獵就仰麵躺在枯梅大師昨夜死的地方,甚至連姿勢都和枯梅大師差不多,隻不過他胸口多了個洞!

血洞!

金靈芝又忍不住背轉身,躲在角落裏嘔吐起來。

唯一還能發得出聲音的,恐怕也就隻有楚留香了。

但他也怔了很久,才一字字道:“摘心手……他也是死在摘心手上的!”

張三道:“是……是誰殺了他?……為的是什麼?”

胡鐵花突然轉身,麵對著金靈芝。

他臉色也已發白,看來竟是說不出的可怕,一字字道:“伸出你的手來!”

金靈芝這次竟不敢不理他了,顫聲道:“為……為什麼?”

胡鐵花道:“我要看看你的手!”

金靈芝卻已將手藏在背後,咬著嘴唇,道:“我的手沒什麼好看的,你還是去看別人的吧。”

胡鐵花冷冷道:“別人早已走了,絕不會是殺人的凶手!”

金靈芝叫了起來,道:“你難道認為我就是殺他的凶手?”

胡鐵花厲聲道:“不是你是誰?”

金靈芝叫的聲音比他更大,道:“你憑什麼說我是凶手?”

胡鐵花說道:“你先在上麵擋住門,又不讓我們到這房間裏來,為的就是怕我們發現他的屍體,是不是?”

他不讓金靈芝說話,接著又道:“何況,現在枯梅大師已死了,高亞男和華真真也都走了,這船上會摘心手的人,就隻有你!”

金靈芝全身都在發抖,道:“我……你說我會摘心手?”

胡鐵花道:“你既然能學會華山派的‘清風十三式’,就一定也學會了摘心手!”

金靈芝氣得嘴唇都白了,冷笑道:“狗會放屁,你也會放屁,難道你就是狗?”

胡鐵花瞪著她,很久很久,忽然歎了口氣道:“你罵我也無妨,打我也無妨,因為我們總算是朋友;隻不過,朋友歸朋友,公道歸公道,無論如何,我也得要為死去的人主持公道。”

金靈芝也在瞪著他,眼眶裏漸漸紅了,眼淚慢慢地湧出,一滴滴流過她蒼白的麵頰,滴在她淺紫色的衣襟上。

胡鐵花心已酸了,卻也隻有硬起心腸,裝作沒有瞧見。

金靈芝任憑眼淚流下,也不去擦,還是瞪著他,慢慢地、一字字道:“你既然一定要認為我是凶手,我也無話可說,隨便你……”

這句話還未說完,她終於忍不住掩麵慟哭起來。

胡鐵花用力緊握著拳頭,呆了半晌,才緩緩地轉過身。

楚留香還蹲在白獵的屍體旁,也不知在瞧些什麼。

胡鐵花咬了咬牙,道:“喂,你說我應該對她怎麼辦?”

楚留香頭也不回,緩緩道:“你最好趕快向她道歉,愈快愈好。”

胡鐵花失聲道:“道歉?你要我道歉?”

楚留香淡淡地道:“道歉還不夠,你還得告訴她,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也是個自作聰明的大傻瓜,然後再自己打自己兩個耳光。”

胡鐵花已聽得呆住了,摸著鼻子,道:“你是真的要我這麼樣做?”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你就算這麼樣做了,金姑娘是否能原諒你,還不一定哩!”

胡鐵花訥訥道:“你難道認為她不是凶手?”

楚留香道:“當然不是。”

胡鐵花道:“你憑哪點這麼樣說?”

楚留香道:“好幾點。”

胡鐵花道:“你說。”

楚留香道:“第一,白獵的屍身已完全僵硬,血也早已凝固,連指甲都已發黑。”

胡鐵花道:“這我也看到了,每個死人都是這樣子的。”

楚留香道:“但一個人至少要等死了三個時辰之後,才會變成這樣子。”

胡鐵花道:“三個時辰……你是說他是在昨夜子時以前死的?”

楚留香道:“不錯,那時正是船觸礁的時候,金姑娘也在甲板上,而且一直站在那裏沒有動,怎麼可以下來殺人?”

胡鐵花怔住了。

楚留香又道:“還有,以白獵的武功,縱然是枯梅大師複生,也不可能一出手就殺死他,除非是他已被嚇呆了,已忘了抵抗。”

胡鐵花囁嚅著,道:“也許他根本想不到這人會殺他,所以根本沒有提防。”

楚留香道:“但直到現在,他臉上還帶著驚懼恐怖之色,顯然是臨死前看到了什麼極可怕的人,極可怕的事。”

他笑了笑,接著道:“誰也不會覺得金姑娘可怕,是麼?”

胡鐵花又呆了半晌,忽然轉身,向金靈芝一揖到地,訥訥道:“是……是我錯了,我放屁,希望你莫要放在心上。”

金靈芝扭轉身,哭得更傷心。

胡鐵花苦著臉,道:“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也是個自作聰明的大傻瓜,我該死,砍我的腦袋一百八十次也不冤枉。”

金靈芝忽然回過頭道:“你說的是真話?”

胡鐵花道:“當然是真的。”

張三立刻搶著道:“真的是真話?你有一百八十個腦袋嗎?”

胡鐵花往後麵給了他一腳,麵上卻帶著笑道:“我的腦袋一向比別人大,就算砍不了一百八十次,砍個七八十刀總沒有什麼問題。”

他隻希望金靈芝能笑一笑。

金靈芝的臉卻還是掛得有八丈長,咬著牙道:“我也不想砍你的腦袋,隻想割下你這根長舌頭來,也免得你以後再胡說八道。”

張三膝蓋被踢得發麻,一麵揉著,一麵大聲嚷道:“金姑娘若是沒有刀,我可以到廚房去找把切肉的菜刀來。”

金靈芝沉著臉,反手拔出了柄匕首,瞪著胡鐵花道:“你舍不舍得?”

胡鐵花歎了口氣,苦笑道:“能保住腦袋,我已經很滿意了,區區的一根舌頭,有什麼舍不得的?”

金靈芝道:“好,伸出你的舌頭來。”

胡鐵花竟真的閉上了眼睛,伸出了舌頭。

金靈芝道:“再伸長些。”

胡鐵花苦著臉,想說話,但舌頭已伸出,哪裏還說得出?

張三笑嘻嘻道:“金姑娘,要割就往根割,以後糧食斷了,還可用這條舌頭煮碗湯喝。”

金靈芝道:“這根舌頭還不夠長,不如索性把他兩個耳朵也一齊割下來吧!”

楚留香忽然道:“要割還是割鼻子的好,反正這鼻子遲早總有一天要被揉掉了。”

胡鐵花叫了起來,道:“你們拿我當什麼?豬頭肉麼?”

金靈芝刀已揚起,突然撲哧一聲,笑了。

她臉上還帶著淚痕,帶著淚的笑看來更美如春花。

胡鐵花似已瞧得癡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最喜歡的女人還是她。

她既不矯揉做作,也不撒嬌賣癡。

她既不小心眼,也不記仇。

她又明朗,又爽直,又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