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終於現出了曙色。
蝙蝠島的輪廓終於慢慢地出現了。
胡鐵花以最快的速度,換了身水手的衣服,然後就又站在船頭,等著。
“這蝙蝠島究竟是個什麼怪樣子?島上是不是整天都有成千成萬隻蝙蝠在飛來飛去?”
就為了要等著瞧瞧,他簡直已急得要發瘋。
現在,他總算看到了。
他完全失望,完全怔住。
島上連半隻蝙蝠都沒有。
非但沒有蝙蝠,什麼都沒有。
這蝙蝠島竟隻不過是座光禿禿的石山,沒有花,沒有樹,沒有草,沒有野獸,沒有生命。
昨夜那些人,也不知全都到哪裏去了。
胡鐵花叫了起來,大聲道:“天呀,這就是蝙蝠島?這就是銷金窟?看來我們全都活活地上了人家的當了。”
楚留香的神情也很沉重。
胡鐵花道:“還說什麼看不完的美景,喝不完的美酒,簡直全他媽的是放屁,這見鬼的島上簡直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張三道:“別的沒有,至少鬼總有的。”
胡鐵花道:“你也見了鬼嗎?”
張三說道:“昨天晚上來的那幾個,不是鬼是什麼?跟著他們走的那些人,隻怕都已被他們帶入了地獄。”
他當然是在說笑,但說到這裏,他自己也不覺激靈靈打了個寒噤。勉強向楚留香笑了笑,道:“你說那些人全都躲到哪裏去了?”
楚留香不說話。
在還沒有弄清楚一件事之前,他從不開口。
這件事他顯然也弄不清楚。
胡鐵花卻又忍不住要開口了,道:“也許,他們早已準備好別的船在那邊等著,把人一帶過去,立刻就乘船走了。”
張三撫掌道:“有道理。”
胡鐵花道:“也許這裏根本就不是蝙蝠島,他們這樣做,為的就是要將我們甩在這裏。”
胡鐵花歎了口氣,道:“不管這裏是不是蝙蝠島,看來我們都得老死在這島上了。”
張三苦著臉道:“不錯,這條船幸好被礁石嵌住,所以才沒有沉,但誰都沒法子再叫它走了,也沒法子在船上住一輩子。”
胡鐵花歎道:“島上若有樹木,我們還可以再造條船,或者造木筏,隻可惜這見鬼的島上連根草都沒有。”
張三忽然道:“你等一等。”
誰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隻見他飛也似的跑下船艙,又飛也似的跑了上來,手裏還捧著個罐子。
胡鐵花皺眉道:“你替我找酒去了麼?現在我簡直連酒都喝不下。”
張三打開罐子,道:“這不是酒,是鹽。”
胡鐵花道:“鹽?你弄這麼大一罐鹽來幹什麼?”
張三道:“有人說,鹽可以避邪,還可以除黴氣……來,你先嚐一點。”
胡鐵花半信半疑地瞧著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嚐了一點。
張三道:“來,再來一點。”
胡鐵花皺眉道:“還要嚐多少才能除得了我這一身黴氣?”
張三道:“最好能把一罐子全都吃下去。”
胡鐵花又叫了起來,道:“你這小子是不是瘋了?想把我鹹死是不是?”
楚留香也笑了,道:“也許他想把你醃成鹹肉,等將來斷糧時吃你。”
張三笑道:“他就算吃一麻袋鹽,肉也是酸的,我寧可餓死也不吃。”
胡鐵花怒道:“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張三悠然道:“也沒有什麼別的意思,隻不過……我也聽人說過,老鼠吃多了鹽,就會變成蝙蝠;我想試試人吃多了鹽,是不是也和老鼠一樣。”
話未說完,胡鐵花的巴掌已摑了過去。
張三早就防到這一招了,跳開了三四尺,笑道:“我本來想自己試的,隻不過我又不想老死在這裏,所以就算真的變成蝙蝠,也沒什麼意思。”
胡鐵花的手忽又縮回去了,盯著張三道:“你的意思難道是說,這地方就是蝙蝠島?”
張三道:“這裏若不是蝙蝠島,我就不是張三,是土狗。”
胡鐵花道:“這裏若是蝙蝠島,昨天晚上的那些人到哪裏去了?”
張三道:“山洞裏。”
胡鐵花的眼睛又亮了,失聲道:“不錯,石山裏一定有秘窟,蝙蝠島上的人一定全都住在山窟裏,所以外麵才瞧不見煙火。”
他用力拍著張三的肩膀,笑道:“你小子果然比老子聰明,我佩服你。”
張三已被他拍得彎下腰去,苦著臉道:“求求你莫要再佩服我了好不好?你若再佩服我,我的骨頭就要斷了。”
楚留香突然道:“英先生呢?”
胡鐵花道:“英萬裏?……我好像已有很久沒有看到這個人了。”
張三道:“也許他還在下麵換衣服吧?”
胡鐵花道:“好像不在呀,我上來的時候,瞧見他的房門是開著的。”
他笑了笑,又道:“老年人都餓不得,也許他到廚房去找東西吃了。”
張三道:“也不在,我去拿鹽的時候看過,廚房裏沒有人。”
船上的水手都擠在後艄,有的在竊竊私議,有的在發怔,到了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情吃東西?
楚留香皺眉道:“你們最後一次看到他是在什麼時候?”
胡鐵花道:“好像是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
張三道:“不對,船觸礁之後,我還瞧見過他。”
楚留香道:“以後呢?”
張三皺著眉,道:“以後我就沒有注意了。”
那時正是天下大亂的時候,誰也不會留意別人。
楚留香的神情更凝重,突然道:“他隻要還在這條船上,就不會失蹤,我們去找。”
三個人剛奔到艙口,就發現金靈芝站在那裏,擋住了門。
張三賠笑道:“請金姑娘讓讓路好麼,我們要去找人。”
金靈芝道:“找誰?”
她不等別人說話,又淡淡地接著道:“你們若要去找英萬裏,就不必了。”
胡鐵花悚然道:“不必?為什麼不必?”
金靈芝根本不理他。
張三又賠著笑,道:“莫非金姑娘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金靈芝冷冷道:“他在什麼地方,我們不知道,隻不過,我知道他已不在這條船上。”
胡鐵花又叫了起來,道:“他已走了麼?什麼時候走的,我怎麼沒有瞧見?”
金靈芝還是不理他。
在她眼中,世上好像已根本沒有胡鐵花這個人存在。
張三隻好賠著笑再問一遍。
金靈芝冷笑著道:“我也不比你們多一隻眼睛,為何我瞧見了,你們瞧不見?”
她覺得氣已出了些,這才接著道:“他就在蝙蝠島的人來接原隨雲時走的,從船舷旁偷偷溜了下去,那時我就站在船舷旁。他走時還要我轉告你們,說他已有發現,要趕緊去追蹤,等到了蝙蝠島後,他再想法子跟你們再見。”
胡鐵花歎了口氣,苦笑道:“好,有膽量,看來這老頭子的膽量比我們都大得多。”
楚留香沉吟著,道:“英先生乃天下第一名捕,耳力之明,更非常人能及;有些他能做得到的事,的確不是我們能做得到的。”
張三道:“不錯,昨天晚上那種情形,眼力再好也沒有用,因為燈根本就點不著,無論什麼事都得要用耳朵去聽。”
胡鐵花道:“何況他既然號稱天下第一名捕,追蹤就自然有特別的本事,隻可惜他無論聽到什麼,現在都沒法子告訴我們。”
張三道:“我們是現在就到島上去呢,還是等人來接?”
胡鐵花冷冷道:“既然已等了一個晚上,再多等會兒又有何妨,也免得被人注意了……老臭蟲,你說對不對?”
楚留香好像也聽不到他說的話了,忽然問道:“那位白獵兄呢?”
胡鐵花怔了怔,道:“對,我好像也已有很久沒有看到他……”
張三道:“吃過晚飯我就沒有看到他。”
胡鐵花道:“莫非他也跟英萬裏一齊走了?”
張三道:“撞船的時候,他好像沒有在甲板上。”
金靈芝道:“不錯,英萬裏是一個人走的。”
胡鐵花皺眉道:“那麼他到哪裏去了?難道躲起來不敢見人了麼?”
張三道:“我們去找,無論他在哪裏,我們也得把他找出來。”
左邊的第一間艙房,本是原隨雲的居處。
房中沒有人。
所有的陳設,自然全都是最精致的,但顏色卻很零亂,簡直可以說是五顏六色,七拚八湊,看得人眼都花了。
瞎子的房裏,本就用不著色澤調和的,隻要用手指摸著柔軟舒適,就已經是他們的享受。
第二間,就是楚留香他們住的。
現在房裏自然沒有人。
金靈芝和英萬裏他們的屋子自然也沒有人。
再找右邊,最後一間的門還是閂著的。
張三道:“勾子長想必本就住在這裏,會不會是他將白獵殺了,再將屍體藏在床下麵?”
他說得逼真極了,就好像親眼看到了似的。
胡鐵花的臉色已不覺有些變了,立刻用力撞開了門--屋子裏竟是空的,什麼都沒有,甚至連床都沒有。
胡鐵花恨恨地瞪了張三一眼,張三隻裝作看不見。
高亞男和華真真的房裏仿佛還留著種淡淡的香氣,隻不過,幽香雖仍在,人已不在了。
再過去,就是枯梅大師的遇難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