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虎沒有像龍那樣被金粉塗身,沒有被帝王攀上親緣,也沒有從政治上捧到至高無上的地位。神虎本來就是大地之母,山獸之君,從來都是本來的麵目,從無修飾的生活在大地上,生活在廣闊的民間天地之中。在漢代以前,巫師們雖然把它作為通天的使者,曾經給它加雙翼,東漢時又仿西方的飛獅,也給虎加翅膀,改名叫“飛虎”,但好景不長,不知由何時起,神虎的翅膀被拿掉了,又恢複了本來麵目。
神虎又回到民間後,生存空間不僅沒有縮小,反而更擴大了。神虎的形象經千百年人們的創造再創造,由啖食生靈的凶相,變成天真有趣,溫馴可親的樣兒,成為人們的好夥伴,嬰兒的好朋友。
民間塑造神虎的形象並非塑造成神,對它也無供奉,也無皇家欽定的程式化樣式限製,而完全是人民群眾的自由創造。因此,民間的造虎最為豐富多彩,極富人情味,其主要原因是神虎走下了祭壇,進入了民俗和民藝的審美領域之中。相反,身處宮廷中的神龍的形象卻日益僵化,特別到了清代,形象更加蒼老。處於民間的神虎形象,卻總是富有朝氣,有的還像稚氣的小娃娃。
早在原始社會的新石器時期,虎的造型便進入了兒童的玩具係列,民藝的虎與陶製的馬、雞、鳥、犬、羊、蛙、龜、魚、人物等,成了在兒童的世界裏伴隨他們成長的天使,又是孩子們幻想的紐帶。如出土的龍山文化陶製獸麵,不像祭祀的神?,可能是個虎頭,突出的兩個大眼和直豎的鼻子,似環形的雙耳。與出土的約5000餘年前河姆渡文化的陶魚、陶豬、陶鳥、陶狗等,都具有原始藝術的造型特征,並具有兒童玩具的想象力。
商代遺址出土有灰陶製的臥虎,頭特別突出,造型風格與龍山陶製獸麵有異曲同工之妙。這個灰陶虎玩具,樣兒像受到主人的訓斥後俯首退縮的窘態。商代婦好墓出土很多小型玉雕,有的是帶在身上的玉佩,有的是兒童玩具,其中的小玉虎,有坐式和臥式,都是頭大,四肢短小,或虎身細長,像是出生不久的娃娃。
出土的唐代銅官窯褐陶虎玩具,似是臥著閉目養神,毫無獸王的神氣。出土的宋代白釉褐花虎哨,造型又像馴服的小狗。孩子玩耍時,可以從它的背後吹出哨聲,增加了孩子的樂趣。再看北京清代彩繪布老虎玩具,更像一隻憨笨有趣的小狗。由此聯想到近代史上的一件趣事。1909年攝政王載灃抱著三歲的皇帝溥儀登基時,大臣們山呼萬歲,把小皇帝嚇得大哭起來,擾亂了登基大典,群臣驚恐萬狀,束手無策。唯有一個太監急中生智,急忙塞給小皇帝一個布老虎玩具,才完成了這次尷尬的大典。給小皇帝的布老虎造型,大概就像流傳至今的北京布老虎的樣兒。
南宋臨安過端午節時,官宦人家剪彩勝,紮小虎頭綴到婦女頭上。這種風俗在秦朝就有了。“秦始皇好神仙,常令宮人梳仙髻,貼五色花子,畫為雲鳳虎飛升”。
做虎鞋也是“自古皆有之,謂之履,??皆畫五色。至漢有伏虎頭,始以布??上脫下,加以錦為飾,至東晉以草木織成鳳頭履、聚雲履、五朵履……漢有鴛鴦履”。所謂“伏虎頭”,就是在鞋的前頭繡上伏臥的虎。但不知是婦人穿還是娃娃穿。
西漢時,有獸頭形角枕,河北滿城漢墓中便有實物出土。唐中宗韋皇後的“七妹”喜製“豹頭枕”、“白澤枕”(實為虎枕,因高宗祖名虎而避諱“虎”字)、“伏熊枕”等。古人認為,豹頭枕可“辟邪”,白澤枕可“辟魅”,“伏熊枕以宜男,亦服妖也。”
清代王譽昌注崇禎宮詞之“白風裝成鼠見愁”句說:“明崇禎五、六年間,宮人於鞋上繡獸飾,呼為貓頭鞋”。所謂“貓頭鞋”,就是虎頭鞋。湖北、湖南習慣稱虎為貓。
以上所引是零散的古代資料,或是宮廷、官宦人家的例子,雖然也是來自民間的習俗,但不是民間習俗的全貌和主導。如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清代的民間年畫、門神、風箏、泥玩具、布老虎等等,說明長年禁錮在紫禁城中的人們,也想過一過民間的生活,耍一耍民間的玩意兒。
為了習俗和禮儀的需要,民間運用各種藝術形式來造虎,這種藝術是文人士大夫們所鄙視的民間美術,又簡稱民藝。民藝的形式主要是民間剪紙、民間繪畫、民間刺繡、民間服飾、民間印染、民間玩具,民間畫塑、民間織錦,以及民間雕刻等等。
民藝作品除一些品類需由作坊和專業人員製作外,主要的由各家各戶製作,供自家享用,並通過自己的創作寄托對生活的祈願、向往和對平安幸福生活的追求。自然,這些作品也美化了環境,烘托了節日的氣氛。作品很少拿到市場上銷售。
民間藝術創作的隊伍有多大,誰也說不清,也很難統計。可以說,除有的民族因宗教信仰外,幾乎遍布全國的城鎮和鄉村。因作者的主力大多是婦女,民間藝術又因此被譽為“母親的藝術”、“本源藝術”。
(一)民間剪紙藝術中的虎
“生女子,要巧的,石榴牡丹冒鉸的”,這是陝北安塞迎親時唱的一段喜歌,說明娶來的新娘要心靈手巧,剪窗花不用別人的樣子,剪的石榴牡丹花都是自己背著剪的。同時也說明,陝北農村剪窗花十分普遍,這也是新娘必備的條件。
民間剪紙主要集中在華北、西北、東北、中原、內蒙古以及華東地區,中南和西南地區因住房窗子小,不便貼窗花,剪紙多作為禮花和刺繡的底樣。由於剪紙藝術分布太廣,作者太多,僅選擇幾個作者創作的神虎剪紙作簡要論述。
陝北安塞高金愛剪的《愛虎》,是一個溫馴善良的虎媽媽,肚裏懷著的三個小虎崽即將出世,虎媽媽小心謹慎地保護虎仔的安全,富有人情的母愛。她另有一幅《愛虎》,可謂姐妹篇,兩個小虎仔已出世,長得很健壯,正在嬉戲,多像人間的娃娃。她用剪紙創造虎,實為對人間的母子的寫照。已故老人王占蘭剪的《虎》,呆呆地站著,為了表現虎不停地環顧左右,將虎頭作兩度空間的表現,有正視的虎臉,又有側視的虎臉。安塞陳生蘭剪的《愛虎》,像家中養的又肥又胖的大貓,頸部戴著一串鈴,臀部剪出兩朵錢型的花紋,當地稱為“錢貫女”,是母虎的標誌。徐桂花剪的《下山虎》,表現出山獸之君的威風,它揚起四肢,豎起虎尾,奮疾地從荊棘處奔下山去,麋鹿在逃避,猴子和飛鳥在驚恐地張望,似乎一場搏擊就要開始了。張鳳蘭剪的《老虎》,虎相老態龍鍾,又肥又大的頭下垂,又短又小的腿似乎難以支撐自己的身軀。但是作者在虎身上剪出五朵桃花,大概象征老虎會煥發出青春。黃陵縣的張烈芳剪的《老虎》,雖然堅齒利爪,但虎身、虎腿、虎耳上都盛開出花朵,臀部有蜂來采蜜,看來這隻美麗的虎也是青春煥發的母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