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幸福,究竟離你有多遠(三)(1 / 2)

接完電話之後伊楠火速關燈,將被子拉到頭頂,希望還能找回剛才的睡意,可無論怎樣輾轉反側,卻再難入眠。

實在忍不住,她終於有些惱恨地在黑暗中坐起來,瞪視著廣漠的虛空,不知道應該跟誰較真。

心煩意亂地重新啟開了床頭燈,披上單衣,下床趿了拖鞋往陽台裏走。

陽台上的雙層窗簾遮得嚴嚴實實,她掀開一角,透過玻璃,看到深秋的夜空,滿天繁星,很美。

怔怔地審視了一會兒,她莫名歎了口氣,放下窗簾,重新返回屋內。

腦子裏依舊清醒,越是想睡,越是睡不著,伊楠有很多次這樣的經驗,所以她不想強迫自己。也許因為塵封在最深處的心事被人不經意間撩起,今夜注定無眠。

她在書櫃裏隨意抽了本書來打發時間,史鐵生的《病隙碎筆》。以前在學校裏就是這樣,特意找本高深莫測的書,翻到第三頁,鐵定腦子裏凝滿漿糊,然後如願墜夢。

可現在,似乎也不行了,滿紙的清冷沒有任何障礙地直滲入她腦海,那些空靈的,飄逸的文字,如行歌一般在心間回蕩。

“……信心,既然不需要事先的許諾,自然也就不必有事後的恭維,它的恩惠唯在渡涉苦難的時候可以領受……”

“仁慈在於,隻要你往前走,他總是給路。在神的字典裏,行與路共用一種解釋……”

“人可以走向天堂,不可以走到天堂……天堂不是一處空間,不是一種物質性存在,而是道路,是精神的恒途……”

一個常年臥病的文人,思想卻比健康人都通達,是否因為,在經受病痛的折磨與重重險阻之後,他不得已將很多欲念都放到了地上,反而因禍得福,本真流露,比常人更接近生命的真諦?

伊楠愣愣地出神,如果磨難和挫折隻是讓心靈放開,乃至最終得以自由徜徉的手段,那麼她的出路究竟在何時,何方?

兩年前,她覺得離開是最明智的選擇,當然,即使現在,她也覺得那是她所能做的唯一正確的事情,仿佛離開原來的世界,就一切可以重新開始。

可是,真能這樣嗎?也許忙碌的白天她真的把什麼都忘了,然而無眠的黑夜裏,誰又能真正逃避得了麵對一個真實而赤裸的自己?

“……難以捉摸,微妙莫測和不肯定性,這便是黑夜。但不是外部世界的黑夜,而是內在心流的黑夜……”

一張手繪的卡片悄然從書中跌落出來,如秋葉一般墜落於地上。伊楠低頭瞄了一眼,又俯身將它拾起。

畫麵很單調,灰禿禿的山上,一片荒蕪,沒有綠色植被,沒有飛翔的鳥兒,唯一有的,是一個登山客,弓著腰,頂著肩上沉重的包袱,一步一個腳印吃力地往山頂上攀登,而山的另一側,他看不見的那麵,是茫茫的海洋,無邊無際的深藍色,看不到勝利的歡欣,也讀不出沮喪的失望,冷色調反襯出一派中立的茫然。

將卡片翻個身,素淨潔白的背麵,也沒有冗雜的繁文,僅僅用俊秀的隸書體手簽了一個名字——許誌遠。

這是許誌遠在某次外出寫生時閑暇無聊隨手繪成的小品,伊楠看了覺得很有意思,是他眾多寫意派作品中比較形象的一幅。

“你看,這個登山客努力爬到山頂後就會發現那片美麗的海洋,什麼叫海闊天高,這就是了,他的辛勞還是值得的。”伊楠捧著卡片津津有味地解讀,她欣賞圖中登山客的執著,人就該有點堅持的精神。

許誌遠坐在離她一米開外的草坪上,歪著腦袋端詳她良久,忽然一笑,“迎接他的未必是海闊天空,也有可能是苦海無邊。”

伊楠白了他一眼,“你真是個十足的悲觀主義者!就不能給你的作品增加點正麵色彩嘛!”

他望著她笑,眼神柔和,卻沒再辯駁。

這是伊楠的唯一保留下來的一點有關許誌遠的紀念,從她離開粱鍾鳴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決意要向那段糾纏不清的過往做個了斷,不再給自己留一絲回憶的痕跡。

唯有這張圖,是她心中的不舍,不為別的,隻為她自己曾經解讀出來的執著。

如今,她就像那個登山客一樣,在旅途中努力攀爬,相信最終的結果會是海闊天高,無論如何,她不能失卻這個信念。

想起許誌遠,她的心上不由自主滾過一抹溫柔之色,那種感覺有別於戀人間刻骨銘心的折磨傷痛,輕柔如羽毛,卻能溫暖人心。

也許,因為不愛,才能這樣豁達罷。可是他帶給她的感動卻是前所未有,無人可以匹敵的。

那時她才讀大二,在那所偏理科的學府裏,男女生比例嚴重失調,基本上隻要長得不是太恐怖的女孩,從大一開始就早早有人伺候了。

伊楠雖然不是傾國傾城,但秀麗的相貌足以令她在眾多女同胞中脫穎而出,當之無愧地成為院花,無論走到哪裏,都有異性的目光追隨,趨之若鶩。

從緊張而枯燥的高中生活中走出來的伊楠也似放出籠的鳥兒一般撒歡起來,身邊僅有的幾個女同學無一幸免地從大一下半學期就開始與人成雙捉對,伊楠在眼花繚亂之後終於開始嚐試,先後交往了兩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