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在伊楠高二的時候突然出現的,她輾轉托了幾道關係才得以接近伊楠,在親戚的暗示下,伊楠終於明白這個對自己好得過分的“阿姨”的真實身份。
沒多久,母親由幾個遠方親戚引著上了姚家的門。伊楠自己尚未覺得什麼,爺爺奶奶卻異常憤慨,將母親拎來的禮品一件一件往外摜。
母親是哭著掩麵逃走的,呆立在門口的伊楠在那一瞬間開始同情母親。
當母親再次來找她時,她沒忍心拒絕,而是瞞著爺爺奶奶與她保持交往。母親彼時早已嫁人,又添了個弟弟,丈夫是做小生意的,忠厚老實,對母親尤其順從,家境也還算殷實。因為歉疚,她待伊楠好得沒話說,總是想盡辦法要討她歡心。然而,生分了這麼多年的母女情不是靠一朝一夕的努力就能扭轉回來的,母親又口拙,隻能變著法兒在物質方麵彌補給女兒。
對母親的“饋贈”,伊楠能推脫則推脫,否則拎著一堆東西回家,爺爺奶奶難免起疑,母親卻極為敏感,以為是伊楠對自己不滿意,對她的心思百般揣測,她的多疑令伊楠著實煩惱。
很快就高考,伊楠以優異的成績被南方的一座重點高校錄取,爺爺奶奶高興之餘,卻掩不住一絲愁意——因為錢,這些年供養伊楠,再加上本身身體都不太好,他們根本沒什麼積蓄。
可是書是必須要讀的,兩位老人隻能四處找親戚籌錢。
母親又來了,還帶來了一遝用報紙捆好的厚厚的錢,爺爺依舊沒有理她,可這次他沒趕人。
抽了兩袋子水煙,老人長長地歎了口氣,終於把錢留了下來。那一聲歎氣令伊楠震撼,因為包裹了太多無奈。
在母親和爺爺奶奶之間,伊楠不知道要怎樣去調和才能化解彼此的恩怨,雖然他們的恩怨完全因自己而起。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讀書,每學期都能爭取到獎學金,每當爺爺看到她大紅的獎狀,聽著她眉飛色舞的描述,就會由衷地感到,一切“恥辱”都是值得的。
大三的寒假,伊楠忙著打工沒有回家。母親特意從家鄉拎了大包小包來看她,照例給她買了一堆自認為好看的衣服,而伊楠在大城市裏呆了這幾年,好歹也有了自己的品味,對母親的眼光實在無法欣賞。
母親走之前,伊楠思量再三,還是把那些衣服又打包了還給她,很委婉地告訴她以後不用再給自己買衣服了,她穿不上。
坐在候車室裏久久不語的母親在離別的那一刻突然眼圈紅了,拉著伊楠的手追問她是不是還恨自己,恨自己拋下她這麼多年……
伊楠真的有些煩了,尤其是當那麼多雙陌生而帶著譴責的眼睛看向自己,仿佛她是個大逆不道的子女惹家長傷心。百口莫辯的伊楠漲著通紅的一張臉,緊抿雙唇不再吭聲,表情冷漠。
檢票處終於放行,旅客們放棄津津樂道的欣賞,爭先恐後湧向入口。
伊楠沉默地幫母親把行李背好,忍耐地送她進去,然後揮手,轉身,不再去看她那雙通紅哀怨的眼睛。
出了火車站,伊楠的心情依舊低沉,她繃著臉坐公交車往學校方向趕,今天不是休息日,她是特意請假來陪母親的。
按照常理,伊楠似乎應該恨母親才對,可事實上,她沒有這樣的感覺,也許爺爺奶奶對她照顧地實在太好,而她也早已過了渴望母愛的年紀。如今,站在她麵前的不過是一個可憐的為過去懺悔的中年婦女,她對母親,隻有同情。
然而,無休止的盤問、追悔令伊楠心生倦怠,她開始懷疑自己輕易接受母親是否正確。尤其,她對母親的善待在無形中還刺傷了於她而言恩重如山的爺爺奶奶,這個代價,真的值得嗎?
伊楠在校外的站台下了車,寒假時光,無論是校內還是校外,均是人丁稀疏,隻有蕭瑟的風一陣陣吹過來,又拂過去,卷起地上早已幹黃的枯葉。
四點剛過,她不想這麼早回宿舍去發呆,一抬眼,拐角處的西提島咖啡館仍在營業中,這是學校附近唯一一家上檔次的咖啡館,消費不低,但許多學生談戀愛,咬著牙也要進來一回,因此還得了個“情侶咖啡館”的雅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