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弟弟出世了,他沒有感到妒嫉,反而替養父母高興,因為他們總想有一個自己的孩子而不可得。有了這個弟弟,家裏就真正美滿了。
真是這樣麼?
他的眉心驀地跳了一跳,想起那個破碎的清晨,他從夢中驚醒,驚詫地跑到父母的房間門口,門大敞著,地上七零八落散亂的雜物,很多都已經摔得稀爛,父親跪坐在地板上,垂著頭一聲不吭,養母和弟弟不見了。
父親很頹喪地告訴他,自己做了不可原諒的錯事。
隔了幾日,有人來接他去新居,他忐忑不安地看父親,父親擺擺手,勸他走。
“爸,你跟我一起去吧。”他惶恐起來,預感到有大的變故。
父親的樣子沮喪極了,“不了,你母親……不會原諒我的。”
即使後來搬去了新居,他也以為隻是暫時的,又怎會料到這一分開,竟是整整二十年。
他常常去看父親,他一個人孤獨地生活在這棟房子裏,象丟了魂一樣,見了他,總是先開口問母親的情況。他覺得難過,因為父親對母親的關愛是那樣顯而易見,可是母親根本不屑再見到父親,14歲的他想不明白,有什麼事情是不可原諒的。
母親對他去見父親的行為一開始並沒有說什麼,直到有一天,他忍不住替父親說情,被母親赫然止住,勒令他以後再也不許去見父親,否則就不是她的兒子。
在震怒的母親麵前,他退縮了,這個家裏,母親永遠是神,她創造了一切,而父親和其他人,都不過是點綴而已,年少的他很清楚這一點。
可是他還是會去看父親,背著人,偷偷地去看。父親給予他的是在母親那裏再難得到的慈愛。
父親也想念弟弟,然而隻有逢年過節,他才能見得著那個孩子——母親雖然蠻橫強硬,卻好麵子,大節大禮上不肯在人前輸掉半分,至於人後的閑言碎語,她一概不理。
父親隻能從他這裏得到一些隻言片語的關於弟弟的描述,每當看著父親眼裏流露出來的渴望和惆悵,他都會倍感難過。
他也曾經聽人私下議論過父母要離婚,後來母親出於種種考慮沒有同意,他們這樣的婚姻延續了二十多年,以父親的離去而告終。
梁鍾鳴的拳頭漸漸握緊,父親是抑鬱成疾而亡故的,可是直到臨終,母親都沒有來過,她是鐵了心要讓父親懷著寒意離開了!
一個人的心怎能堅硬至此?
他記得父親創業那陣對他說過的一句話,“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很清楚父親話語裏的涵義,雖然他不看好父親的前景——他永遠也比不上母親的才能,沒有她的睿智,更沒有她的狠辣。
後來,他果然輸了,慘敗而歸!
他懷著最後一絲希冀去求母親拉父親一把。母親在喝茶,神態悠閑,“哦?他還開公司了?當初開業的時候怎麼不說來找我商量商量啊?現在快倒閉了,倒想起我來了,嗬嗬,他當我是什麼?”
他看著母親有條不紊地說話,飲茶,微笑,眼神凜冽,一顆心墜入冰冷的深淵。
他再一次清楚地意識到,一個人隻要被她憎惡了,就再也別想得到憐憫或者寬恕,求她的結果,隻會讓自己的尊嚴遭到更慘烈的踐踏!
自那以後,父親越來越孤僻,他離群索居,終日在這島上的屋子裏混沌度日,房子漸漸老舊、淩亂。每次來,梁鍾鳴都會花時間把這裏仔仔細細地整理一遍,雖然他早已成家立室,可是這裏才是他一切溫情的發源地。
也許,很多事人們都已經忘了,那些播撒在這間屋子各個角落裏的歡笑和快樂,的確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是他,永遠都會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