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星空下,梁鍾鳴在園子裏抽完一支煙,正準備返身回屋,褲兜裏的手機震動了兩下,他掏出來,點了幾下按鈕,然後讀到那條短信。
他長久地對著那行字出神,沒有多少表情,但眼神漸趨溫柔。
進了屋,諾大的客廳裏,景玲仍坐在沙發裏生悶氣。
梁鍾鳴暗歎一口氣,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想了想,仍心平氣和道:“明天你先回去,我還得再呆兩天,把這裏的雜物理一理。”
景玲忍耐地聽他說完,倏然間轉身對著他,換了一副激憤的表情,“我知道你跟你父親感情好,從前你背著你母親來看他我說什麼沒有。可是現在是什麼時候?你犯得著在這種小事上跟她較勁嗎?惹惱了她,於你又有什麼好處?”
梁鍾鳴半低著頭,臉色越來越青,有怒意在胸腔裏湧動。景玲見他始終不吭聲,不覺蹲下身來,雙手輕輕撫過他愈漸憔悴瘦削的麵龐,心裏感到微微的疼,軟聲勸道:“鍾鳴,聽話,跟我回去吧!老太太養育了你這麼多年,她必定不會薄待你,可是她的脾氣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父親走了,她心裏也不好受,可她能向誰去發泄呢?如今她一連發了三次催促讓你趕緊回去,你偏偏僵著不走,這不正好給了她一個發作的由頭?她本就對你……”她突然卡住了不再往下說,撫在丈夫臉頰上的手垂了下來,輕輕歎了口氣,“鍾鳴,她一個女人走到今天不容易,你要體諒她。”
梁鍾鳴緩緩地抬起頭,周身的怒意已經悄然散去,可那眼神分明是寒的,他沒有看向妻子,也沒有再說什麼。說什麼都是多餘,沒人會懂。
最終,他隻是有些倦怠地對妻子道:“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景玲感到一絲寒涼,她不明白一向溫厚的丈夫怎麼會突然這樣固執,她好話都已說盡,他卻仍然無動於衷,這還是那個與她相濡以沫了十年的丈夫麼?為什麼他們在一起越久,她卻反而覺得越摸不透他?
十六歲,她隨做生意的父母遷入內地,在深圳初識梁鍾鳴,那時他還是一個大學在讀的學生,話不多,卻俊朗儒雅,謙和有禮,比她兩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哥哥要沉穩許多,深得父親賞識,也在她的心頭撩起漣漪。每次去許家,她的目光都會不自覺地在人群裏搜索那個白楊樹般風度翩然的身影,卻常常失望而歸。
後來,她出國留學,那個影子也漸漸在模糊起來,讀書時有太多新鮮的東西足以轉移她的注意力。
二十二歲,她學成歸來,回到家中,驚喜地發現梁鍾鳴正與父親在客廳裏侃侃而談,她也終於明白他在自己心上從未真正走遠。
他們從相戀到結合可謂一帆風順,光陰如梭,轉眼已是十年。
這些年來,她周旋在婆婆與丈夫之間,竭力充當著調解製衡的角色。許欣宜待自己有如親生女兒,所以景玲深信,即使她脾氣古怪,也不能不看在自己父母的麵上好好安置梁鍾鳴。然而,她沒有料到,最先沉不住氣的竟是自己的丈夫。如果他因為父親的死破罐子破摔,那麼,她這些年的努力究竟意義何在?
站起身來,她深深地盯著神色漠然的梁鍾鳴,“你好好想想吧。”不再多勸,道理其實他都明白。
走在樓梯上,她半道又扭頭望了沙發裏的梁鍾鳴一眼,他呆呆地坐著,默然無語,神色寂寥。她忽然心生惻然,他並不是那種衝動不明事理的人,相反,大多數時候,他都能很好地克製自己的情緒。或者,他需要的不過是一場發泄而已。
她提步悄悄邁上台階,明天,他一定會跟自己回去,她相信。
梁鍾鳴久久地坐在沙發裏,望著四周熟悉的一切。他五歲離開孤兒院後即來到這裏,童年和少年的大部分時光幾乎都是在這棟房子裏度過的。
很久以前,這裏也曾有過歡笑和熱鬧,父母雖非親生,待他卻都不錯,尤其是養父,終日笑嗬嗬的,和氣寬厚。他沒有許欣宜那麼忙,所以梁鍾鳴的記憶裏總是他陪伴自己的時候多。父親帶他出海捕過魚,帶他去野外打過獵;他們到過很多地方,他最記憶猶新的是,他們曾經象一對牛仔那樣在草原上肆無忌憚地縱馬狂奔,那是梁鍾鳴回憶中最美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