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列車平穩地行駛,窗外的景致分秒輪換,然而,凋零的季節實在乏善可陳。伊楠從背包裏抽出一本書,靠在窗邊打發時間。
她請了十天假,打算回趟家。
馮奕對她的請求沒有感到意外,反而很體貼地問她,“是不是覺得心裏很亂?”
在他麵前,她無需掩飾,很直白地點頭。
馮奕沉吟著道:“我能理解,不過,我查過你在雲璽這兩年的表現,陳菊秋又一再誇獎過你,說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你能留下來。”
伊楠唯有苦笑,頓了一頓,道:“我需要時間考慮。”
馮奕在她的假條上作了批複,然後遞回給她,神色有如君王,含笑道:“我對你有信心。”
伊楠轉身走向門邊,心裏有個聲音在喟然歎息,“可是我沒有。”
列車徐徐慢下來,伊楠從書本裏抬起頭,無謂向窗外張望了一眼。原來是靠站了,這是輛慢車,沿途有數個站需要停靠,也不知究竟到了哪裏,她沒留心,低下頭去繼續看書。
有客人拎著大包小行李陸續下去,更多的旅客又湧了進來。
伊楠的神思其實也不在書上,飄來晃去的,連她自己都抓不住。
她一直疑心自己有點人格分裂,表麵的她並非真實的那個她,也許她的確象母親多一些,母親是性情中人,做事容易衝動,又常常好懊悔,可是如果重來一遍,多半還是會那樣,明知是刀山火海,也會義無反顧地往上衝,寧願撞得頭破血流後再灰溜溜地下來偷偷哦療傷。
她討厭這種宿命論的觀點,她需要尋求一種可以擺脫的力量,所以,她想回去看看爺爺奶奶。
她想,隻要能看到他們,她狂躁煩亂的心就會得以緩解,才能拿定一個正確的主意。
五小時後,伊楠抵達了家鄉,這是坐落在東部Y市的一個小鎮,素有魚米之鄉的美譽,隻是如今城市的腳步肆意蔓延,再難象從前那樣一出站就滿眼的田園風光了。
母親和她的現任丈夫周伯親自開車來接她。
坐在後車廂裏,母親不斷地追問她,“累不累?”又心疼地盯著她的麵龐說:“小楠,你瘦了許多。”她的手在半空中揮了一下,還是訕訕地放下來,伊楠知道,她其實想撫摸一下自己的臉,可是又不敢。
在母親家裏,她永遠是最隆重的客人,所有的用具都是嶄新的,呈上桌子的菜也是一股腦兒地往她跟前堆,恨不能往高處壘起來。
然而,這裏再好,她也還是個客人。
吃過晚飯,她把給大家買的禮物拿出來分,每個人都有。可惜小軍不在,他被母親送去寄宿學校了,據說管教很嚴。隻要一聊起這個不爭氣的孩子,母親的嘮叨就沒完沒了。
伊楠不得不適時打斷她,“媽,明天早上我想去給爺爺奶奶上墳。”
母親吞咽掉下半截牢騷,頭點得象雨打殘荷,“要的,要的。”她一個轉身就忙碌起來,緊趕著去燒幾樣菜作祭品,這裏的風俗規矩。
爺爺在醫院彌留的那一個月裏全靠母親幫著伊楠一起照料。他自中風倒下後就沒再說得出話來,眼睛也是混濁無神,跟植物人差不多,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