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吃著,周由覺得自己肩上被人猛拍了一下,一個聲音在他身後說;

“好小子,如今見你可真不容易啊!”

他回頭,背後那人竟是很久不見的畫商老趙,身著意大利名牌西服,戴一副金絲邊眼鏡,手指上還嵌著幾隻各種顏色和質料的戒指,一邊嘿嘿笑著,一邊自己拉開椅子,在他和水虹之間坐了下來。他的眼睛迅速地從水虹的臉上掠過,目光就像畫商往日審視評估一幅畫那般挑剔而鋒利。

周由心裏自認晦氣,不巧碰上了這個家夥。老趙是畫商中出名的“畫蟲子”,此人以倒賣字畫起家,又低價收購國內名家作品,轉手高價賣給港商和老外。有時候,他收購畫再賣出去,價錢可以翻上幾倍甚至十幾倍。周由不喜歡這個畫商,又忽然想起那次老趙把一批畫拿到外地參展,據說賣掉了他的三幅畫,至今卻還沒有把錢付給他。

“周由,這半年多,你都貓哪兒去啦?”老趙拿出一盒三五煙,自己點上了抽著。“記著你不抽煙呐。說實在的,大哥我還怪想你的呢,朋友們也都惦念著你,是不是又搞上了哪個漂亮妞,金屋藏嬌,醉生夢死哪!”他說著,那色迷迷的眼睛又掃了水虹一眼。

“我還能貓哪兒去?還不是畫畫賣苦力唄。”

周由耐著性子同他寒暄了一番,問了一些圈內朋友們的近況,想著與他談那筆畫款的事情,一時又記不起那幾幅畫的價格了。正猶豫著,老趙忽然一拍腦門,驚呼說:“嗨,你瞧我這記性,那次賣畫,到現在還沒把錢給你呢……不過也不全怨我,老也見不著你的麵,不知往哪兒給你送錢啊……”

周由沉著臉說:“那就今兒吧,一把一利索,別再拖了。”

“成!”老趙痛快地應承著,從西服貼胸的口袋裏,掏出一張長城卡,在周由麵前晃了晃。“這就打車給你取去。可你……就得委屈在這兒等會兒了。要不……這麼的吧,我在這兒有朋友,讓他在樓上給開一間包房,你和這位小姐先上去喝點茶,等著我,我一會兒就回來和你結了,哥們兒說話算數,怎麼樣?來來來,跟我來……”

周由見水虹笑而不答,遲疑了一下,便挽起水虹,跟著老趙上了樓上的包間。老趙臨走時,好像很不放心地又一次叮囑說:你千萬等我,我去去就來,立馬就來……

老趙走後,周由似乎聽見他在樓梯拐角那兒打電話的聲音。打完電話後,他才匆匆離開。

“這個人還蠻熱心的嘛。”水虹喝著茶說。

周由用鼻子哼了一聲,不知該怎麼向水虹介紹這個老趙。除了倒畫,老趙好像和黑道上的人還有來往。那一年,老趙那家公司的副經理,帶著他的關係網跳了槽,沒幾天,就聽說那人遇上車禍腦震蕩,出院後快成傻子了。周由發現老趙今天熱心得有些反常,以往,你若是向他清討畫款,無異與虎謀皮,他能拖則拖、能賴就賴,從來沒有痛快的時候。周由心裏有幾分疑惑,又有些納悶,不知那老趙打的是什麼主意。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樣子,像是有點不對勁。他決定隻等半個小時,過了時間不回來,他就和水虹開路。

酒店老板派人送上來一個托盤,有威士忌、啤酒、香檳和水果、小零食什麼的。水虹把購買的東西歸置了一下,靠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兒,又走到窗口去,望著遠處胡同裏的風景。周由在屋子裏踱來踱去,很是焦躁不安的樣子。他忽然一把拉起水虹說:“走,離開這兒,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快走!”

水虹不解地看著他,問道:“告訴我,出什麼事了?”

“唉,回家再和你說。也不是出什麼事,是我忽然想起來,這個老趙,認識舒麗,弄不好,舒麗已經回北京了,他是去找舒麗去了,我可不想再見到舒麗……”

話音未落,門已被用力推開,隨著一陣濃鬱的香水味,一個服裝豔麗的年輕女人從門口一陣風似的飄進來,剛喊了一聲周由,便撲過去一頭紮進了周由懷裏。那一股熟悉的氣息直衝周由的腦門,他渾身一激靈,身子有些站不穩——懷裏的這個女人,果然是他最怕見到的舒麗。

周由一時十分窘迫,推也不是,走也不是。兩隻手扳著舒麗的胳膊,費了好大勁,才算把她從自己身上分開,將她輕按在沙發上。

“麗麗……你怎麼……回來了?”周由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我……不知道你回來,我也是……也是剛出差回來……”

眼前的舒麗,似乎比兩年前離開他的時候更年輕、更漂亮了。一襲華貴的玫瑰紅職業女裝,襯托出她窈窕而豐滿的身材,卷燙的長發波浪一般披散著,被南國的陽光曬得微微黑紅的膚色,發出瓷釉般的光澤。她的妝化得很濃,飽滿的大嘴唇鮮紅欲滴,渾身都洋溢著性感女人的氣息。

周由回頭看了一眼水虹,見她正笑吟吟地打量著舒麗,眼裏有一種賞識的神態。他正不知該如何向舒麗介紹水虹,舒麗像是逮住了一隻追捕已久的大狼,脫去了外套,又往他身邊靠了靠,緊緊挨著他,抓住了他的手。她的薄絨衣下的聳凸的乳峰咄咄逼人,幾乎觸到他的手臂;她盯住了他的眼睛,那目光熱辣刺眼,臉上由於激動而容光煥發。

“周由,你為什麼不理我?就算我再對不起你,你也不能就這樣跟我拜拜了呀!要不是老趙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你在這兒,你還想一輩子躲著我呀。”她對屋角的水虹視而不見,一口氣地說下去。“你別說話,先聽我說。我去深圳幹什麼,還不是為了咱倆。這麼多年,難道你還不了解我麼?你也太不現代了,就想讓我守著你,可那時候,你的畫老賣不了大價錢,這年月怎麼過日子啊?你真是不知道,這兩年,我在外頭冒了多大的風險,才混得像個人樣兒,這不,也活該咱倆有緣,回到北京第三天就碰上了你……”

說著,舒麗便摟住周由的脖子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又說:“……你的朋友說了我的好多壞話,那不全是真的……我沒那麼邪乎,你要想知道,我全都會告訴你的。咱倆一開始不是就說好了麼,你一直都有別的女朋友,我當然也可以有別的男朋友啊……”

周由開始時還念著舒麗的舊情,不忍心讓她太難堪,但聽了後麵的幾句話,又勾起了這兩年對她的怨恨。他挪了挪身子,離她遠了一些,憤憤說:

“朋友是朋友、傍大款是傍大款,那是兩回事。你假如有男朋友,我不會幹涉,那是你的自由;但你傍錢,我就隻好跟你拜拜了。你知道不知道圈子裏的朋友是怎麼說的,他們說我窮瘋了,把自己最鐵的情人放出去騙錢!我再窮,也不至於這麼下三濫。你走就走吧,可還到處跟朋友們說這是為了我,就像咱倆真是串通好了合夥似的,變成了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實。你那是為我好麼?反正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你這會兒有了錢,自個兒去花吧,要是嫌傍大款有失身份,那就找一個帥哥來傍你吧。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今兒也正好把話跟你說明白了……”

周由說著,起身就往外走,卻讓老趙給堵在了門口。

“別價別價,”老趙按住他。“有話好好說,著什麼急走哇……哎,要我說,你這麼新潮的一個畫家,怎麼還會在乎別人說你什麼?現在誰不是被人罵得狗屎不如——你錢掙得多了,就說你心太黑、路子邪;錢掙少了,就說你整個一個窩囊廢;你女人多了,說你早晚得艾滋病;你女人少了,說你不像個男人,準保有病。現在這年頭,連好人都不願意說自己是好人,省得讓人罵成偽君子。周由,我看你是關在畫室裏,把自個兒畫呆了,如今什麼都是假的,假心假肝假乳房假處女膜,人活得是沒勁。可是舒麗對你這份情,我看還確實是真貨,你知道,看畫,誰也蒙不了我;看人哪,我比看畫還有準。這不,舒麗從深圳回來的第二天就找到我,跟我打聽你,還滿天下托了朋友去找你,舒麗這份真心,你上哪找去啊?要是我有這麼個真心待我的漂亮妞,我立馬就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