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見冰河(2 / 3)

孤鬆老人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她偷走的那塊羅刹牌是假的!”

03

寒冷的風,灰黯的穹蒼,積雪的道路,一個孤獨的女人,騎著一匹瘦弱的小毛驢,遠處隱約有淒涼的羌笛聲傳來,大地卻陰冥無語。

她的人已在天涯,她的心更遠在天外。

“寂寞的人生,漫長的旅程,望不斷的天涯路,何處是歸途?……”

她走得很慢,既然連歸途在何處都不知道,又何必急著趕路?

忽然間,岔路上有輛大車駛過來,趕車的大漢頭戴皮帽,手揮長鞭趕過她身旁時居然對她笑了笑。

她也笑了笑。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那麼一笑又何妨?

趕車的大漢忽然問道:“姑娘你冷不冷?”

陳靜靜道:“冷!”

趕車的大漢道:“坐在車子裏,就不冷了!”

陳靜靜道:“我知道!”

趕車的大漢道:“那麼你為什麼還不上車?”

陳靜靜想了想,慢慢地下了毛驢,車也已停下--既然連油鍋都下去過,上車又何妨?

趕車的大漢看著她上了他的馬車,忽然揮起長鞭,一鞭子抽在毛驢後股上。

毛驢負痛,箭一般躥出去,落荒而走。

趕車的大漢嘴角露出微笑,悠然哼起一曲小調。

鬆河黑烏拉的姑娘美又嬌呀,

帶著百萬家財來讓我挑呀,

我一把摟住了她的腰呀,

不是為了家財,是為了她的嬌呀!

歌聲悠揚,就連馬蹄踏在冰雪上,都仿佛帶著種歡樂的節奏。然後馬車就去遠了。

“黑烏拉”並不是“鬆河黑烏拉”。

鬆河黑烏拉就是鬆花江,是條大江,黑烏拉雖然並不是個大城,可是在這種極荒寒的地方,也不能算太小。

一個時辰後,這輛大車已到了黑烏拉,穿過兩條大街,轉入一條小巷,停在一家小屋門口。

趕車的大漢回過頭,帶著笑道:“我的家到了,姑娘要不要進去坐坐?”

過了半晌,車廂中才傳出陳靜靜的聲音,淡淡道:“既然來了,進去坐坐也沒關係。”

她剛下車,破舊的木板門就“呀”一聲開了,一個傻頭傻腦的小孩,站在門口,看著她嘻嘻直笑。

陳靜靜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慢慢地走了進去。

裏麵是一間很簡陋的小客廳,當中供著個手捧金元寶的財神爺,後麵的一扇門上,掛著已洗得發白的藍布棉門簾,上麵還貼著鬥大的紅“喜”字,無論誰一走進這裏,都可以看得出這地方的主人一定是個整天在做著財迷夢的窮小子。

一個窮小子,一個髒小孩,兩三間東倒西歪的破房屋,四五張破破爛爛的舊板凳,門上喜字寫得無論正著看、倒著看都不順眼,牆上貼著的財神爺畫得就像是個暴發戶。

這種地方陳靜靜本來連片刻都耽不住的,她喜歡幹淨,喜歡精致高雅的東西,可是現在她居然並沒有要走的意思。難道她已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那髒小子還在看著她傻笑,她臉上還是完全沒有表情,四麵看了看,居然掀開了那藍布棉門簾,走進了別人的臥房。

臥房裏居然有張床,床居然很大,而且是嶄新的,床上鋪著的被褥也是嶄新的,還繡著大紅的富貴牡丹和一雙戲水鴛鴦。

床後麵堆著四五口嶄新的樟木箱,還有個配著菱花鏡的梳妝台,四麵的牆壁粉刷得跟雪洞一樣,看起來就像是間新婚夫妻的新房。

陳靜靜皺了皺眉,眼睛裏露出了厭惡之色,可是等到她目光轉到那些樟木箱子上的時候,她的眼睛就立刻發出了光。

然後她就做了件很不可想象的事。她居然跳上了別人的床,從自己身上拿出一串鑰匙,打開了別人的樟木箱上一把大鎖。

忽然間,一陣金光亮起,這口樟木箱子裏放著的,竟全都是一錠錠分量十足的金元寶。

金光照得她的臉也發出了光,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用指尖輕撫著一排排疊得很整齊的金錠,就像是母親在輕撫著她初生的孩子。

能得到這些黃金的確不是件容易事,甚至比母親生孩子還要艱苦得多。

可是現在所有的苦難都已過去了,她滿足地歎了口氣,抬起頭,就看見那趕車的大漢施施然走進來,微笑著道:“我這出戲演得怎麼樣?”

陳靜靜嫣然而笑,道:“好,好極了,實在不愧是天下第一位神童!”

趕車的大漢大笑,摘下了低壓在眉毛上的破氈帽,露出了一張看來還帶幾分孩子氣的臉,赫然竟是李神童。

脫下了那身裝瘋賣傻的紅袍綠帽,這個人看來就非但一點也不瘋,而且也不難看。

陳靜靜看著他,眼睛裏充滿溫柔的笑意,道:“這兩天倒真是辛苦了你!”

李神童笑道:“辛苦倒算不了什麼,緊張倒是有一點的,那個長著四條眉毛的王八蛋,倒真不是好吃的爛飯!”

他忽又問道:“你走的時候,他有沒有問起過我?”

陳靜靜搖搖頭,道:“他以為你真的瘋了,根本就沒有把你放在心上!”

李神童笑道:“所以就算這小子奸得似鬼,還是喝了你的洗腳水!”

陳靜靜道:“那還不是全靠你,你裝瘋的時候,幾乎連我都相信了!”

李神童道:“那並不難,我隻是把小唐當作你,你也應該知道我那些話都是對你說的!”

他癡癡地看著她,也像是個正在想向母親索奶吃的孩子,過了很久,忽又笑道:“你看我把這屋子布置得怎麼樣?”

陳靜靜嫣然道:“好極了,簡直就像是間新房!”

她微笑著躺下來,躺在那對繡著戲水鴛鴦的枕頭上,用一雙仿佛可以滴出水來的眼睛,看著李神童,柔聲道:“你看我像不像新娘子?”

李神童喉嚨上下滾動著,好像已緊張得連氣都喘不過來,忽然一下子撲了上去,壓在她身上,喘著氣道:“我要你,我已經憋得快發瘋了,上一次我們還是在三個月前……”

他嘴裏說著話,一雙手已在拉她的衣服。

陳靜靜並沒有推拒,嘴裏也輕輕地喘著氣,一口口熱氣噴在李神童的耳朵上,他連骨頭都酥了,她又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李神童的喘氣聲音更粗,道:“我不行,快……”

突聽“咯”的一聲響,竟像是骨頭折斷的聲音,他的人忽然從陳靜靜身上跳起來,頭卻已軟軟地垂到一邊,整個人就像是一攤泥,“叭噠”一聲,跌在地上,眼睛凸出,已斷了氣。

陳靜靜連看都沒有再看他一眼,靜靜地躺在床上,闔起了眼睛。

就在這時,外麵忽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嬌笑,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拍著手,笑道:“好,好極了,難怪小丁從小就說你是心最狠的女人,她果然沒有看錯!”

陳靜靜臉色驟然改變,可是等她站起來,她臉上立刻又露出那種溫柔動人的微笑,道:“我的心雖然狠,卻還不太黑,你呢?”

“我的心早就被狗偷吃了!”

一個戴著貂皮帽,穿著五花裘的女孩子,嬌笑著走了進來,美麗的笑容如春日下的鮮花初放,竟是那麼楚楚動人的楚楚。她身後還有三個人,一個人黑衣佩劍,一個人輕健如猿,一個人白發蒼蒼,看來就像是她的影子一樣。

陳靜靜已迎上來,嫣然道:“我真的想不到你會來,否則我一定會準備些你喜歡吃的小菜,陪你喝兩杯你最喜歡的玫瑰露!”

楚楚笑得更甜,道:“想不到你居然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麼!”

陳靜靜道:“我們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就算你忘了我,我也不會忘記你!”

楚楚道:“真的?”

陳靜靜道:“當然是真的,這兩天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跟你好好地聊聊,卻又怕別人動疑心。”

楚楚道:“我也一樣,那個長著四條眉毛的小色鬼,實在不是個好東西。”

兩個人互相微笑著,笑容裏都充滿了溫暖的友情。

陳靜靜柔聲道:“你看來一點都沒有變!”

楚楚道:“你也沒有!”

陳靜靜道:“這些年來,我真想你!”

楚楚道:“我更想你!”

兩個人都伸出了手,向對方走過去,仿佛想互相擁抱著來表示自己的感情。

可是她們的人還沒有走近,陳靜靜的笑容已不見了,溫柔的眼波忽然變得充滿了殺氣,手勢也變了,突然出手如鷹爪,一隻手閃電般去扣楚楚的脈門,另外一隻手狠狠地向她左脅下抓了過去。

這一著犀利而凶狠,用的也正是和冷紅兒同樣的分筋錯骨手法,楚楚若是被她一把拿住,就算想趕快走都不及了。

可是她出手雖然快,楚楚比她更快,她一招剛擊出,突聽“叮”的一聲輕響,兩道細如牛毛的烏光從楚楚雙袖裏打出來。

她隻覺得膝蓋上一麻,就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全身力氣立刻消失,腿也軟了,“噗”地跪了下去,跪在楚楚麵前。

楚楚又銀鈴般嬌笑起來,道:“我們多年的姐妹了,你何必這麼多禮?”

清脆的笑聲中,又是一點寒星射出,打在陳靜靜“笑腰穴”上。

陳靜靜也笑了,吃吃地笑個不停,可是眼睛裏卻連一點笑意都沒有,美麗的臉上也因痛苦而扭曲,黃豆般大小的冷汗一粒粒滾了下來。

楚楚眨著眼睛笑道:“我明白了,你一定也知道自己有點對不起我,所以來向我賠不是的,可是你又何必跪下來呢?隻要把東西拿出來,那我就不會再怪你!”

陳靜靜一麵笑,一麵流著冷汗,掙紮著道:“什麼東西?”

楚楚道:“你不知道?”

陳靜靜掙紮著搖了搖頭,她全身都笑軟了,竟似連搖頭都很吃力。

楚楚沉下臉,冷冷道:“親兄弟,明算賬,我們姐妹也一樣,賈樂山要花四十萬兩黃金買李霞的羅刹牌,你卻答應我,隻要我出十萬兩,你就可以保證把羅刹牌交給我,對不對?”

陳靜靜道:“可是……羅刹牌豈非被你帶來的男人拿走了?”

楚楚立刻從身上拿出一塊玉牌,道:“你說的就是這一塊?”

陳靜靜點點頭。

楚楚忽然走過去,反手給了她一個大耳光,冷笑道:“你以為我看不出這是假的?”

她忽然把玉牌用力摔在李神童頭上,又道:“你把這小子當活寶,以為他做的假貨已可唬得住別人,隻可惜他刻的那些天魔天神,一個個都像是豬八戒!”

陳靜靜用力咬住嘴唇,想停住不笑,可是她已把嘴唇咬破了卻還是笑個不停。

楚楚道:“其實我早就在疑心你了,你明明知道羅刹牌是無價之寶,怎麼肯賣給別人?你的心一向比誰都黑,吃了人連骨頭都不肯吐出來的,所以我早就叫辛老二盯住你了,就算你躲到地底下去,我也一樣能把你找出來!”

陳靜靜道:“你--你以為真的羅刹牌已被我拿走了?”

楚楚道:“李霞還沒有把羅刹牌藏入冰河的時候,就一定被你用假貨掉了包,雖然我們本來……”

她們本來的計劃是--

約好要付的黃金,楚楚隻要付出四分之一,十二口箱子裏,隻要有三口是裝著黃金的,其餘九口都可以用石頭充數。

因為驗收的人就是陳靜靜,她收下這十二口箱子後,就通知李霞交貨。

她本是李霞最信任的人,李霞當然不會想到其中有鬼,本來準備在第二天用炸藥開河,拿出羅刹牌來的,李霞要的隻不過是黃金和男人,對西方魔教教主的寶座並沒有興趣。

楚楚道:“可是你知道她隻要一發現羅刹牌已被掉包,就一定會想到是你做的手腳,因為除了她自己和你之外,絕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秘密,所以當天晚上就殺了她,還故意把她跟老山羊凍在冰裏,來轉移別人的注意力,因為無論誰都想不到你這樣的人會做出那種瘋狂的事!”

她忽然接著道:“你看,你的秘密是不是完全沒有瞞過我,你又何必還要裝糊塗?”

陳靜靜全身都已扭曲痙攣,不但流出了汗和眼淚,甚至連褲襠都已濕透,兩條腿的膝蓋更像是在被鋼刀刮著,尖針刺著,卻偏偏還是像剛從地上撿到三百個元寶一樣笑個不停。

楚楚道:“你還不肯拿出來?你知不知道再這麼樣笑下去會有什麼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