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候,也正是最接近光明的時候。
人也一樣。
隻要你把這段艱苦黑暗的時光挨過去,你的生命立刻就會充滿了光明和希望。
第一線陽光衝破黑暗照下來的時候,正照在陸小鳳身上。
陽光溫柔如情人的眼波,楚楚和陳靜靜的眼波,也同樣溫柔地停留在他身上,隻不過她們眼睛裏還多了點憂慮和迷惑。她們想不通陸小鳳為什麼一大早就把她們找到這裏來。
陽光下的冰河,看來更輝煌壯觀,冷紅兒的屍體已被搬走,連血跡都看不見了,但是她們卻都已看見過,而且很難忘記。
陳靜靜一直靠在陸小鳳身旁,臉色還是蒼白的,直到這時才吐出口氣,喃喃道:“我早就聽說過這裏有熊,卻想不到它們竟這麼凶!”
陸小鳳道:“你看得出她是死在熊爪下的?”
陳靜靜道:“隻有最凶狠的野獸,才會有這麼大的力氣,野獸中又隻有熊才能像人一樣站起來,用前掌撲人!”
陸小鳳道:“有理!”
陳靜靜黯然道:“若不是你恰巧趕來,現在她隻怕已屍骨無存了,我們四個人隻有我跟她最談得來,我……”
她聲音哽咽,眼圈紅了,忽然靠在陸小鳳肩頭,輕輕啜泣。
陸小鳳情不自禁摟著她的腰,一個男人和女人之間,若是有了某種特別親密的關係,就像是灰塵到了陽光下,再也瞞不過別人的眼睛。
楚楚瞪著他們,忽然冷笑,道:“我到這裏來,並不是來看你們做戲的,再見!”
她說走就走,直等她已走出很遠,陸小鳳才淡淡道:“你想看什麼?想不想看看那羅刹牌?”
這句話就像是條打著活結的繩子,一下子就套住了楚楚的腳。
“羅刹牌?你已找到了羅刹牌?在哪裏?”
陸小鳳道:“就在這裏!”
這裏就是他發現冷紅兒的地方,也就是冷紅兒用雙手在堅冰上挖掘的地方。
冰結十丈,堅如鋼鐵,莫說她的手挖不下去,就連鐵鍬和鏟也休想動得了分毫。
楚楚道:“你是說就在這冰河下麵?”
陸小鳳道:“而且就在這方圓一丈之內!”
楚楚道:“你的眼睛能透視?能看到冰河裏麵去?”
這裏離開河岸已很近,冰的顏色卻好像比別處還要深暗些,凡人的肉眼,當然無法透視,但卻可以看見一段枯枝露在河麵上,想必是開始封江時候岸上倒下來的,枯枝也不知道被誰削平了,樹幹卻還有一小半露在河麵外,就像是一條優良的板凳,恰巧正麵對著積雪的遠山和岸上一棟廟宇。
陸小鳳道:“我雖然看不到裏麵,但我卻可以感覺到!”
楚楚冷笑道:“這反正死無對證,就算羅刹牌真的在下麵,你也挖不出來!”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很小的時候就聽過兩句很有用的話!”
楚楚冷冷道:“隻可惜無論多有用的話,也說不動這冰河解凍!”
陸小鳳不理她,自顧接著道:“第一句話是‘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第二句話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當然也應該懂得這兩句話的意思!”
楚楚道:“我偏不懂!”
陸小鳳道:“這意思就是說,隻要有堅強的決心和有效的利器,天下絕沒有做不到的事!”
楚楚道:“隻可惜你的決心我看不見,你的利器我也沒有看見!”
陸小鳳又笑了笑,道:“你總會看見的。”
楚楚就站在旁邊看著。
誰也想不到陸小鳳的利器竟隻不過是十來根竹竿和一個小瓶子。
楚楚笑了:“這就是你的利器?”
陸小鳳好像根本沒聽見她在說什麼,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嚴肅,小心翼翼地拔開瓶塞,把瓶子裏裝著的東西倒了一滴下來,淡黃色的液體滴在河上,立刻發出“嗤”的一聲,一股青煙冒出來,鋼鐵般的堅冰,立刻就穿了一個洞。
青煙還沒有完全消散,他已將一根竹竿插了下去,隻見他一隻手拿著瓶子,一隻手拿著竹竿,全部都插入這一丈方圓的河裏,圍成了一個圓圈。
竹竿裏還有兩根三尺長的引線,他燃起一根香,身形展動,又在頃刻之間將這十來根引線一起點著,忽然喝道:“退!快往後退!”
三個人倒退出五丈,就聽見“轟”的一聲大震,千萬點碎冰飛激而起,夾帶著枯樹的碎片,花雨般滾落河麵,隻聽錚錚之聲不絕,如琴弦輪撥,如珠落玉盤,就在這時,又有一樣黑黝黝的東西被震得從冰河下飛了起來,隨著碎木冰塊一起落下,“鐺”的一聲,落在河麵上,竟是個純鋼打成的圓筒。
掀開這圓筒的蓋子,就有塊晶瑩的玉牌滑出來,果然正是羅刹牌。
楚楚已看得呆在那裏,陳靜靜也不禁目瞪口呆,冰屑打在她們身上,她們也忘了疼痛。
陸小鳳長長吐出口氣,微笑道:“這就是我的利器,你看怎麼樣?”
楚楚勉強笑了笑,道:“這種奇奇怪怪的法子,恐怕也隻有你想得出來。”
陸小鳳道:“若沒有江南霹靂堂的火藥,法子再好也沒有用。”
楚楚道:“你怎麼會有江南霹靂堂的火藥?”
陸小鳳道:“我是偷來的!”
楚楚道:“從哪裏偷來的?”
陸小鳳道:“從水缸裏!”
楚楚道:“誰的水缸?”
陸小鳳道:“李霞的!”
發現冷紅兒的屍體後,他就已懷疑羅刹牌是藏在這裏的,隻不過還沒有十分把握而已。
陸小鳳又道:“等我在李霞的水缸裏找到這些東西後,我就知道我沒有猜錯了,因為她做事一向很謹慎,無論做什麼事都一定會準備好退路,假如她敢把羅刹牌藏在冰河裏,就一定有法子拿出來的!”
這種極烈性的溶劑和極強力的火藥,既然可以開山,當然也可以開河。
陸小鳳又道:“她既然準備了這種開河的利器,就當然一定已經把羅刹牌藏在冰河裏,這道理簡直就像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其實這道理並不簡單,他的結論是經過反複推證後才得到的。
楚楚忽然歎了口氣,道:“我本來還想罵你幾句的,可是我心裏實在有點佩服你!”
陸小鳳笑道:“其實我心裏也很佩服我自己。”
楚楚眼珠子轉了轉,道:“不過你本事還不算太大,假如你能把害死李霞的那個凶手找出來,才真的了不起。”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既不想別人說我了不起,也不是替別人找凶手的,我要找的隻是羅刹牌!”
陳靜靜凝視著他,忽然道:“現在你既然已經找到了,是不是就已該走了?”
這兩句話她輕輕地說出來,卻又帶著說不出的幽怨和傷感。
陸小鳳又不禁歎息,緩緩道:“也許我早就該走了的。”
陳靜靜勉強笑了笑,道:“不管怎麼樣,我總算是這裏的主人,今天中午,我替你們餞行,你們一定要賞光!”
楚楚搶先道:“他一定會去的,我一定不會去。”
陳靜靜道:“為什麼?”
楚楚道:“因為你的酒菜裏麵一定還有很多醋,醋若吃得太多,我就會胃疼!”
她也歎了口氣,用眼角瞟著陸小鳳:“不但胃疼,心也會痛,所以還是不去的好!”
02
一回到天長酒樓,陸小鳳倒頭就睡,一睡就睡得很熟。
但是他已在心裏告訴自己:“我最多隻能睡兩個時辰。”還不到兩個時辰,他果然醒了。
他身體裏就好像裝了個可以定時響動的鈴鐺,要它在什麼時候響,它就會什麼時候響--其實每個人潛意識中都有這麼樣一個鈴鐺的,隻不過他的特別靈敏準確。
他張開眼睛的時候,楚楚正在門口看著他:“我已經等了你很久!”
陸小鳳揉揉眼睛,道:“等我幹什麼?”
楚楚道:“等著向你辭行!”
陸小鳳道:“辭行?你現在就要走?”
楚楚淡淡道:“你既然已找到羅刹牌,我就算還清了你的債了,你想去喝酒,我卻不想吃醋,還不走幹什麼?”
她不等陸小鳳開口,又問道:“我隻不過有點奇怪,你跟她怎麼會忽然變得那麼熟的?而且看來還一定有一手!”
陸小鳳笑了,道:“這原因很簡單,隻因為我是個正常的男人,她是個正常的女人!”
楚楚道:“我呢?我難道不是女人?我難道不正常?”
陸小鳳道:“你也很正常,隻可惜太正常了一點!”
楚楚盯著他,忽然衝過去,掀開他的棉被,壓在他身上。
陸小鳳道:“你又想幹什麼?”
楚楚道:“我隻不過告訴你,隻要我願意,她能做的事,我也能做,而且比她做得更好!”
她火熱的胴體不停地在他身上扭動摩擦,咬著他的耳朵,喘息著道:“我本來已經願意了,你卻不要,現在你是不是已開始後悔了?”
陸小鳳歎了口氣,他也不能不承認,這女孩子實在是個可以迷死人的小妖怪。
楚楚卻已跳起來,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大聲道:“那麼你就一個人躺在床上慢慢地後悔吧。”
陸小鳳並沒有在床上躺多久,因為楚楚剛走,陳靜靜就來了,她還帶了兩個小小的酒杯和一壺酒,微笑著道:“那位喜歡吃醋,又怕胃疼的姑娘,為什麼先走?”
陸小鳳苦笑道:“因為她若再不走,我的頭就會比她的胃更疼。”
陳靜靜嫣然道:“她走了最好,我已經把那邊的賭坊結束,本就想到你這裏來的!”
陸小鳳笑道:“可惜你帶來的酒隻夠讓我漱漱口。”
陳靜靜柔聲道:“酒不在多,隻要有真心誠意,一杯豈非已足夠?”
陸小鳳道:“好,你倒,我喝!”
陳靜靜慢慢地倒了兩杯酒,幽幽地說道:“我敬你一杯,為你餞行,祝你一路順風,你也敬我一杯,為我餞行,從此我們就各自西東!”
陸小鳳說:“你也要走?”
陳靜靜歎了口氣,道:“我們是五個人來的,現在已隻剩下我一個,我還留在這裏幹什麼?”
陸小鳳道:“你--你準備到哪裏去?”
陳靜靜道:“我有地方去!”
陸小鳳道:“既然我們都要走,為什麼不能一起走?”
陳靜靜勉強笑了笑,道:“因為我知道你並不是真心想帶我走,也知道你身邊的女人一定很多,女人沒有一個不吃醋的,我也是女人,我……”
她沒有再說下去,卻喝幹了杯中的酒,然後就慢慢地放下酒杯,慢慢地轉過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她沒有回頭,仿佛生怕自己一回頭,就永遠沒法子走了。
陸小鳳也沒有阻攔,隻是默默地看著她走出去,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剛喝下一杯苦酒。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聽見外麵有人道:“恭喜你,你總算大功告成了!”
聲音蒼老,來的當然是歲寒三友。
陸小鳳還沒有看見他們的人,就先看見了他們的手。
“拿來!”孤鬆老人還沒有走進門,就已伸出手,“你把東西拿出來,就可以走了,我們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
陸小鳳沒有開口,也沒有動,隻是咧著嘴看著他們傻笑。
孤鬆老人沉下臉道:“我說的話你不懂?”
陸小鳳道:“我懂!”
孤鬆老人道:“羅刹牌呢?”
陸小鳳道:“不見了!”
孤鬆老人聳然變色,厲聲道:“你說什麼?”
陸小鳳還在笑:“你說的話我懂,我說的話你不懂?”
孤鬆老人道:“難道羅刹牌不在你身上?”
陸小鳳道:“本來是在的!”
孤鬆老人道:“現在呢?”
陸小鳳道:“現在已經被人偷走了!”
孤鬆老人道:“被誰偷走了?”
陸小鳳道:“被一個剛才壓在我身上打滾的人。”
孤鬆老人道:“就是你帶來的那個女人?”
陸小鳳道:“當然是女人,若是男人壓在我身上打滾,我早已暈了過去!”
孤鬆老人怒道:“你明知她偷走了你的羅刹牌,還讓她走?”
陸小鳳道:“我一定要讓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