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香姨之死(2 / 3)

他歎了口氣,隻好跟著寒梅走,嘴裏還在喃喃地嘀咕:“你究竟想帶我到哪裏去?喝酒賭錢我都奉陪,若是要打架拚命,我就要開溜了。”

寒梅也不理他,三轉兩轉,走到一條大街上,街上有家很大的酒樓,門口停著十來輛鏢車,一杆紫緞鏢旗斜插在門外,迎風招展,上麵繡著的是一條金龍,蟠著個鬥大的“趙”字。

陸小鳳認得這杆鏢旗,“金龍鏢局”雖然遠在關外,主顧大多是到長白山來采參的參客,可是在關內的名頭也很響,因為這家鏢局的總鏢頭,“黑玄壇”趙君武,昔年本是中原極負盛名的鏢師,不久之前才被金龍鏢局重金聘來的。

現在他就在這家酒樓上喝酒,一個人有了他這樣的聲名地位,氣派當然不小。

寒梅一上了酒樓,就筆直走到他麵前,冷冷地看著他,道:“你就是黑玄壇趙君武?”

趙君武怔了怔,上下打量著這不僧不道不俗的怪老頭,他眼力一向不錯,卻看不出這老頭是什麼來曆,隻好點點頭,道:“我就是。”

寒梅道:“你知道我是誰?”

趙君武搖搖頭,道:“請教。”

寒梅道:“我就是昆侖絕頂大光明境,歲寒三友中的寒梅先生,也就是西方魔教中的護法長老。”

他每個字都說得很慢,聽到“歲寒三友”四個字,趙君武的臉已像是個麵具忽然拉長了,聽到“西方魔教”四個字,趙君武額上已冒出冷汗。

寒梅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知道我是誰?”

趙君武立刻站起來,搶步趕出,躬身道:“晚輩有眼無珠,不知道仙長大駕光臨……”

他還在不停地說,恨不得把所有的恭維客套話都說出來,寒梅卻已轉身走了,走到陸小鳳麵前,道:“你知道他是誰?”

陸小鳳道:“聽說過。”

寒梅說道:“他的名頭並不小,他的武功也不弱,見到我時,還是恭敬得很,你在我們麵前卻漫不為禮。”

陸小鳳笑了,道:“他小時候家教一定很好,家教好的人,總是比較有禮貌的!”

寒梅道:“你呢?”

陸小鳳道:“我是個孤兒!”

寒梅道:“所以你沒有家教。”

陸小鳳道:“沒有。”

寒梅道:“那麼你就該受點教訓。”

他忽又轉身,指著陸小鳳問趙君武道:“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趙君武搖搖頭。

寒梅道:“你也不必知道,我隻要你替我教訓教訓他。”

趙君武麵有難色,苦笑道:“可是在下與他素無過節,怎麼能……”

寒梅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我並不打算勉強你,你可以選擇,是要出手教訓他?還是要我教訓你?”

他一麵說著話,一麵從桌上拿起了個錫酒壺,隨隨便便地一捏一揉,酒壺就變成了一團,再輕輕一拉,就又變成條錫棍。

趙君武臉色變了,忽然一個箭步躥過來,反手一掌,猛砍陸小鳳後頸,這一著凶狠迅速,出手居然一點也不留情。

陸小鳳居然連動也沒有動,就這麼樣站在那裏挨了他一掌。

左頸後有條大血管,也是人身上的要害之一,趙君武雖然沒有練過內家掌力,可是一雙手粗糙堅硬如岩石,這一下打得實在很不輕,陸小鳳不被打死,也該立刻暈過去的。

誰知他卻偏偏還是好好地站在那裏,而且居然還麵不改容。

趙君武臉上又冒出了汗,突然一個肘拳,用力撞在陸小鳳胸腹間。

陸小鳳又挨了他一拳,還是不動聲色。

趙君武滿頭汗如落雨,他兩次出手,明明都沒有落空,卻又偏偏像是打空了,隻覺得對方整個人都像是空的,自己一拳打上去,竟連一點著力之處都沒有。

他第三拳本已準備出手,拳頭也已握緊,卻再也沒法子打得下去。

陸小鳳好像還在等著挨打,等了半天,忽然看著他笑了笑,道:“閣下是不是已教訓得夠了?”

趙君武也想勉強笑一笑,可是現在就算天上忽然有個大元寶掉在他麵前,他也沒法子笑得出來。

陸小鳳又轉過頭看著寒梅笑了笑,道:“現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寒梅臉色也變得很難看,還沒有開口,枯竹已搶著道:“你請吧!”

陸小鳳微笑道:“謝謝。”

他拍了拍衣襟,從桌上拿起個還沒有被捏扁的酒壺,對著嘴一飲而盡,大步從寒梅麵前走了過去。

可是他還沒有走下樓,已有個店小二奔上來,手裏拿著封信,大聲道:“哪位是陸小鳳陸大俠?”

陸小鳳指指自己的鼻子,帶著笑道:“我就是陸小鳳,卻不是大俠,大俠隻會揍人,不會挨揍!”

他臉上還帶著笑,並沒有生氣,因為他知道世界上欺善怕惡的人很多,比趙君武更糟十倍的人卻有不少,這本就是人性中弱點之一。

他熱愛人類,熱愛生命,對這種事他通常都很容易就會原諒的。

可是等他看完了這封信之後,卻真的生氣了,不但生氣,而且著急。

小鳳大俠吾兄足下:前蒙寵賜屁眼一枚,愧不敢當,隻因無功不敢受祿,已轉贈靜靜陳姑娘,又恐吾兄旅途不便,阿堵物若幹兩,弟也已代為運走,專此奉達,謹祝大安!

下麵的具名,赫然又是“飛天玉虎”。

陸小鳳在看著這封信的時候,歲寒三友卻在看著他。

他們也很吃驚,因為他們從來也沒有想到,陸小鳳的臉色也會變得這麼可怕。

所以陸小鳳衝出去的時候,他們也跟著衝了出去,隻留下趙君武一個人怔在那裏,臉上的表情好像恨不得馬上一頭撞死。

他做夢也想不到他剛才要教訓的那個人,就是名滿天下的陸小鳳。

陸小鳳雖然原諒了他,他卻永遠也沒法子原諒自己,陸小鳳雖然並沒有出手,卻已給了他一個很好的教訓。

可是陸小鳳自己也做錯了一件事,他本不該離開陳靜靜的,更不該離開那屋子,等他趕回去時,那地方幾乎已變成了一片火海。

幸好天寒地凍,到處都積著冰雪,所以火勢的蔓延並不廣,被波及的人家並不多,但卻還是難免有很多無辜的人受到連累。

陳靜靜那美麗柔軟的胴體,也無疑早已被燒成了一根根枯骨,一片片飛灰。

陸小鳳來的時候,已來遲了。

烈火烤紅了他的臉,烤紅了他的眼睛,他的手腳卻是冰冷的,心也是冰冷的。

巷子裏一片混亂,男人們在奔跑叱喝著救火,女人們在尖叫,孩子們在啼哭,他們過的本是簡樸平靜的生活,從沒有傷害到任何人,可是現在卻無緣無故地受到傷害。

陸小鳳忽然轉身,瞪著寒梅,厲聲道:“你看見了沒有?”

寒梅道:“看見了什麼?”

陸小鳳道:“這就是你造成的災禍,你自己難道看不見?”

寒梅閉上了嘴,心裏顯然也不太好受。

陸小鳳道:“現在你是不是還想看看我的功夫?”

寒梅道:“剛才我已看過。”

陸小鳳道:“剛才那隻不過是挨揍的功夫,你想不想看看我揍人的功夫?”

這是挑戰。

他從未向任何人這麼樣挑戰過,他的態度雖然冷靜如磐石,可是這種殘酷的冷靜,卻使得他的憤怒更可怕。

極端的冷靜,本就是憤怒的另一種麵具。

寒梅沉著臉,在閃動的火光下看來,他臉色也是蒼白的,連嘴唇都已發白。

從來沒有人敢這麼樣麵對麵地向他挑戰。

他並不怕這個年輕人,他從來也沒有怕過任何人,可是這一瞬間,他卻忽然感覺到一種從來未有過的緊張,緊張得連呼吸都已停頓!

因為他一直都是站在上風的,他已習慣於用自己的聲名和地位去壓迫別人,現在,他卻第一次感覺到別人給他的壓力。

陸小鳳的壓力又來了:“你想不想看?”

寒梅還沒有開口,枯竹忽然道:“他不想!”

孤鬆立刻接著道:“他唯一想看的,就是羅刹牌,我也一樣。”

他擋在陸小鳳麵前,讓枯竹拉走了寒梅,才慢慢地接著道:“所以你絕不能讓我們失望!”

他沒有轉身,隻是麵對著陸小鳳向後退,然後袍袖一揮,身形倒掠,忽然就看不見了。

陸小鳳沒有動,沒有攔阻,過了很久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他忽然發覺自己對這三個人已退讓得太久,現在已應該讓他們退一退了。

這是他第一次還擊,雖然沒有使劍出來,卻已贏得了勝利。

可是他也知道,他們絕不會退得很遠的,等到他們再逼過來時,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

陸小鳳沒有想下去!

火還沒有滅,他絕不能就這麼樣站在這裏看著,縱然有很多問題需要他去想,也可以等到以後再說,現在他一定要先去救火。

他卷起衣袖,從別人手上搶過一桶水,躍上隔壁的牆頭,往火頭上澆了下去。

他的動作當然比別人快得多,一個人出的力量至少可以抵得十五個人,可是旁邊另外還有個人,動作居然也並不比他慢多少,甚至比他更賣力,有一次竟躍上已被火燒毀了的危牆,幾乎葬身在火窟裏。

冰雪融化,打濕了易燃的木料,再加上大家同心合力,火勢很快就被遏阻,終於滅了。

陸小鳳總算鬆了口氣,用衣袖抹了抹汗,隻覺得已有很久未曾這麼樣舒服過。

旁邊有個人在喘息著,帶著笑道:“你一共提了七十三桶水,我隻比你少六桶。”

陸小鳳抬起頭,才發現這個跟他並肩救火的人,竟是“黑玄壇”趙君武!

趙君武笑得很開朗,道:“我剛才差點想一頭撞死,可是現在卻隻想再活幾年,活得愈長愈好。”

陸小鳳微笑著,沒有問為什麼,因為他知道答案。

假如你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就絕不會想死的,因為你的生命已有了價值,你就會覺得它可貴可愛。

假如你真正全心全意地去幫助過別人,就一定會明白這道理,因為隻要你肯去幫助別人,就一定是個有用的人。

陸小鳳微笑著拍了拍趙君武的肩,道:“我知道你剛才比誰都賣力,你揍我的時候,假如也這麼賣力,我就吃不消了!”

趙君武紅著臉笑道:“我揍人的時候絕不會這麼出力的,因為揍人並不是件愉快的事,同時我又怕手疼!”

兩個人同時大笑,然後才發現他們四周已圍滿了人,站在那裏陪著他們笑,每個人眼睛裏都充滿了欣慰、敬佩和感激。

一個梳著兩條長辮子的小女孩,忽然衝出來,拉住了他們的手,在他們手心裏塞了塊冰糖,紅著臉道:“這是我最喜歡吃的,可是我情願讓你們吃,因為你們都是好人,我長大了也要跟你們一樣,別人家裏著了火,我也會幫著去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