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首先,她長得酷似郭寶兒。

其次,她是師範大學心理係的研究生。

再其次,她失去了母親。

最後……這個冒牌貨可能還有一個男朋友。

百無聊賴地在筆記本上塗抹出一架小提琴的輪廓,淩恩宇總結了一下這兩天在假寶兒身上搜集到的線索。

那個家夥——他回憶起那天放學後在學校門外看見的場景——那個一臉冷漠的肌肉男,他跟“寶兒”的關係究竟是什麼?看他們那副時不時摸摸對方頭發、整理整理衣領的樣子——他悶悶地把鉛筆往桌上一扔——這兩個人應該是在交往吧。不過……

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勁。

向後靠在了椅子上,淩恩宇皺起了雙眉。

究竟不對在哪裏,他說不上來。這隻是一種感覺——感覺上,“寶兒”和那個男的……

“你要的資料。”

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與此同時,一張薄薄的A4大小的簡曆被扔在了他的麵前。

“就這一張?”他有些詫異地抬頭看向莫維原。

維原聳了聳他那副堪比美式足球運動員的雙肩。

“你以為一個隻知道死K書的天才學生會有多豐富的人生經曆?”

淩恩宇低頭看向簡曆。

姓名:宣可怡。

原來這就是她的真名。宣可怡。還不算難聽。他接著往下看。

正如同維原所說,這位宣小姐的人生乏善可陳:三好學生、奧數競賽優勝獎獲得者、班級裏一貫的學習委員、不是跳級就是直升的就學經過……直到,保送錄取成為師範大學心理係年齡最小的研究生。

他的目光在她的愛好那一欄上停留了幾秒。在這一欄裏,隻有兩個字:閱讀。

淩恩宇有些好笑地回憶起昨晚,當以為書房裏沒人時,這位天才學生對著書架所發出的可怕笑聲——也正是這唯一的愛好,讓這個冒牌貨露出了最大的馬腳——若是“正卡”郭寶兒的話,在她興趣愛好這一欄所填的內容恐怕會五光十色到讓人眼花繚亂吧。

“雖然經曆簡單,”莫維原的聲音在午餐時分空無一人的階梯教室裏回蕩,“不過在有些方麵,這個宣可怡還是頗為與眾不同的。”

死黨聲音裏的某些情緒讓淩恩宇抬頭詫異地望了他一眼。

當把視線落到可怡家庭情況的那一欄時,他明白了莫維原的心情。

單親家庭。報告上簡單地寫著。與父親宣啟鬆和哥哥宣澈同住。宣啟鬆曾經就職於馬戲團,現為無業人士。宣澈目前為某魔術團助理魔術師。母親姚佩盈於七年前在一場舞台表演事故中去世。

他果然沒有猜錯。

淩恩宇默默地放下了那張報告。

“寶兒”,不,宣可怡就如同他所想的那樣,也曾經曆過失去親人的痛苦。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她和他都是在十三歲時遭遇喪親之痛的。此外……在這份報告中,竟然也提到了那兩個字:事故。

驀然間,一句遙遠得就像發生在幾百年前的對白再度回響耳邊。

“……那艘船一直是我負責的。發生事故的那天上午,我才剛剛徹底檢查過一遍。船的狀況一切良好……”

淩恩宇慢慢握緊了拳頭。他隻希望,發生在可怡母親身上的“事故”,別像他父母那樣……是人為的。

“我聞到了一股味道。”

“啊?”

可怡從盒飯上抬起頭,茫然四顧。

“什麼味道?”她低下頭,看了眼飯盒裏的菜,連忙用筷子護住了紅燒大排,“喂!柯蜜亞,我警告你,這塊肉是我的,我才不會……”

破天荒的,蜜亞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食物上。

“陰謀。”她鄭重其事地點著頭,“我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晴空朗朗,微風習習。

在這個陽光有些太過耀眼的夏日午後,也隻有柯蜜亞這種怪胎才會滿世界地尋找陰暗麵。

她不去理她,決定繼續對付那塊就盒飯水準來說味道還算不錯的大排。

“把你們之間的對話再跟我說一遍。”蜜亞索性把飯盒扔到了草地上,屈起雙腿,把腦袋擱在膝蓋上,“尤其是那家夥的身世那段。”

“我其實根本就不應該告訴你的。”宣可怡口齒不清地說道,“身為心理谘詢師,和病人的所有談話都是最高機密,不但對話錄音要鎖在保險櫃裏,就連……”

柯蜜亞不耐煩地撇了撇嘴。

“喂,宣同學,我也是心理係的,記得嗎?所以‘心理醫生職業操守’那一節的內容你就不用重複講解了。再說了,”她循循善誘地繼續說道,“那個淩恩宇有付過你錢嗎?既然你是出於好心,免費又義務地為他診療,那麼,偶爾泄露出一兩句談話,他又怎麼會怪你呢?”

免費又義務?

蜜亞說得也太輕描淡寫了。事實上,為了讓那個白癡大少爺同意做心理谘詢,她就差沒倒貼自己的生活費了。

歎了口氣,可怡放下盒飯,從暫時充當野餐墊的塑料桌布上拿起喝了一半的可樂。

“你要聽的是哪‘一兩句談話’呢?”

“嗯……”蜜亞轉了轉眼睛,“就從他父母出事那段開始好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失去雙親的時候幾乎和你一樣大,是嗎?”

“他比我慘多了。”宣可怡沉默片刻,不由自主地想起十三歲那年某個陰沉的下午被班主任叫出教室時,自己莫名惶恐的心情,“我還有父親和哥哥,可他,卻在同一時間失去了所有最親的人。”

“你說他父母是坐船的時候出事的,所以,那是一場海難?”

“照恩宇的說法,那隻是一艘小木船而已。”她皺起眉,試著回憶淩恩宇的原話,“不是什麼豪華遊艇,隻是幾塊爛木板……”

“……隻是幾塊爛木板加上一個小小的馬達。這種船就連當地漁民都不會用,在我們家那個所謂的五星級度假村裏卻有十來艘!哈!”淩恩宇冷哼一聲,“也不知道我老爸這個董事長的腦袋是怎麼運作的,要是我老早就全部換成觀光遊艇了。”

憤怒。

可怡匆匆地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幾下這兩個字。在淩恩宇的潛意識裏,絕對存在著對父母的憤怒。或許他自己並不知道,但她卻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責怪——責怪老爸老媽沒有好好保護好自己,責怪他們那麼早就離開了他……

“在這場事故中,還有沒有別的人遇難?”

“沒有。”淩恩宇懶洋洋地說道,依然有一筆沒一筆地在紙上亂畫著,“本來應該還有一個人的。”

“誰?”

“我。”

她猛然抬起頭來。

對了,這段往事老趙曾經提起過。可是,身為心理谘詢師,她必須聽到淩恩宇的親口敘述。“能跟我說一下那天的情況嗎?”

恩宇懶懶地向後靠在了椅子上。“本來的計劃是,那天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出海釣魚。但臨走的時候不知怎麼的老爸發現我這一天不但沒練過琴,還跟度假村裏員工的小孩打過一架。一氣之下,他關了我禁閉。所以……”他茫然凝視自己筆下的“塗鴉”作品,長長的睫毛遮蓋住了眼中所有的表情,“那個詞是怎麼說來著的?所以……我就成了幸免於難的那一個。”

還有遺憾。

可怡咬著嘴唇。在別人看來,沒坐上那艘船絕對是件幸運的事;可是,對九年前那個十三歲的小男孩來說,舉目無親地獨自苟活在茫茫人世或許才是人生的最大痛苦——就像老趙說的:“這對他來說,究竟算是幸還是不幸呢?”

她清了清嗓子,試圖消去堵住喉嚨的腫塊。

“這場事故是怎麼發生的?”她問道,“是因為風暴嗎?”

“那是個大晴天。海麵平靜得很。”

“難道,”她探尋著其他的可能,“是因為小船觸礁了?”

“曾經有人提出過這種說法,”淩恩宇淡淡說道,“因為他們在那艘船的船底發現了一個裂洞。但問題是……”

他停了下來。

在一陣長長的沉默之後,可怡終於克製不住如同濃霧般逐漸彌漫心中的好奇。“問題是什麼?”

“問題在於,”淩恩宇的視線從桌麵轉移到了她的臉上,灰黑色的眼眸冷若冰霜,“那片海域裏沒有一塊礁石。”

“停!”

蜜亞中斷了她的故事,也打斷了她的思緒。

“我要聽的就是這些。”柯蜜亞揮舞著手中的一次性筷子,“讓我們再把事情整理一遍。九年前發生在淩恩宇父母身上的海難事故中,既沒有風暴,也沒有礁石,隻是船身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個洞而已。這說明了什麼?”

這也正是昨天困擾了可怡整整一個晚上的問題。

她和蜜亞麵麵相覷。

似乎不需要太高的智商,答案就已經呼之欲出了。

一陣微風掠過教學樓前的這片如茵草地。可怡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雖然陽光正好,可是一股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寒意卻還是悄然爬上了心頭。

相比她的沉默,惟恐天下不亂的柯蜜亞則顯得興奮異常。

“這就是我所說的第一件陰謀——雖然它被時間掩埋了起來,雖然它在人們的記憶中開始像舊照片那樣泛黃,然而……”蜜亞的臉色泛出興奮的潮紅,“然而這出悲劇,卻仍然有足夠的力量去影響活著的人的行動。”

雖然是理工科的高材生,但奇怪的是,每當蜜亞激動的時候,說出來的話卻大多都是文縐縐的書麵語言。

通常可怡都會抓住機會好好嘲笑死黨一番,但今天,她卻絲毫沒有這種心情。

不出所料,和她有著相同智商分數的柯蜜亞,在聽過了這段故事之後,也得出了幾乎跟她如出一轍的結論——

“正是因為九年前的那場悲劇,所以才導致了現在正在進行中的這第二個陰謀。”蜜亞還在滔滔不絕,“這解釋了一切,為什麼他放棄小提琴上的造詣,為什麼他會回國……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淩恩宇那小子根本就在裝傻。他的目的隻有一個——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