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容陷阱(2 / 3)

我們三人都笑起來。

參觀完畢,錢先生領我們回到會客廳,仆人為我們斟上咖啡。錢先生呷一口咖啡說:

“二位還有什麼顧慮,請坦率直言。先從女士開始吧。”

雅倩急急地說:“我完全信服。阿堅,咱們就定下來吧。”

我歎口氣問:“換一條左腳的費用是多少?”

錢先生沉吟一會兒,誠懇地說:“先不談費用。我有一個冒昧的建議,想請二位權衡取舍。由於小兒麻痹症的影響,宋先生的整個左腿都不太健美。如果僅僅更換腳部未免不太協調,所以不如整條左腿一起更換更合適。”

我挖苦地問:“你為什麼不說更換整個身體?”

錢與吾不為所動,仍心平氣和地說道:“再者,一條左腿的更換費用為五十萬元,僅換左腳為三十五萬。從經濟觀點看,不如一步到位更為合算。”

我哼道:“五十萬!這就是你說的廉價的大工業產品!”

錢先生委屈地叫起來:“老天作證,這個開價已經很低了!請問宋夫人的鑽墜花費多少?至少三十萬吧。”雅倩下意識地摸摸鑽墜,高興地點點頭。“曾有一句名言,搞原子彈的不如賣茶雞蛋的,這個悲劇至今仍未落幕。中華民族的悲劇啊!”他半開玩笑地誇張地歎道。

我看看雅倩,雅倩目光熱情地示意:快答應吧,錢先生的話完全可以信賴。

錢先生笑著站起身:“這樣吧,為了宋夫人無與倫比的美貌,我們最後一次忍痛降價,優惠到四十五萬元。請二位回去認真考慮好再來。”他禮貌周全地送我們出門。

10月31日

其實考慮是多餘的,我知道早晚得按雅倩的主意辦。

雅倩整個被錢先生迷住了,就像我被雅倩迷住一樣。有風度,心地善良,幽默,四十歲男子的成熟……

算了,就把左腿整個換了吧。

11月1日

我們又去了賽斯與莫尼公司,通知錢先生我們同意他的意見。錢先生反倒猶豫起來,他說要我們看看電腦設計再定。

電腦屏幕上顯出我的裸體行走及跳舞的姿態。這是第一次以第三者的眼光觀賞自己的跛行,我偷偷看看雅倩,臉上有些發燒,雅倩更是深深埋下頭。

錢先生按了轉換鍵,屏幕上的我立即換了一條左腿,又換一條,再換一條……畫麵停下來,錢先生得意地說:

“這一條如何,與軀體連接天衣無縫,你看那腳弓、小腿、膝蓋和大腿,線條流暢,筋腱有力,已經無可挑剔了!”

屏幕上顯示出新腿行走、跳舞的瀟灑姿態。這一刹那我甚至想,即使花費四百五十萬也是值得的。

錢先生又按一下轉換鍵,屏幕上顯出左右腿的特寫,右腿是原來的。錢先生誠懇地說:

“請二位認真比較,宋先生的右腿資質不錯,但與新腿相比仍是天壤之別。為了勻稱協調,我們隻有兩種辦法:一是左右腿一起更換;二是降格以求,按右腿的條件定做一條不那麼健美的左腿。隻是,我想摯愛丈夫的宋夫人首先就不會同意降低檔次吧。再者,由於定做的腿是單件生產,價格較高,這樣,僅換一條腿的費用與雙腿一起更換的費用就相差無幾了。”

沒等我表示,雅倩就急切地搖頭。

我歎口氣。我知道錢先生玩了一個小小的障眼法,他把“不換右腿”的可能性已經事先排除了。不過我知道有雅倩在旁,辯之無益。我問他總價多少,是不是四十五萬乘二?錢先生迷人地一笑:

“不,整部件出售時我們要打折扣的。兩條下肢一起更換,包括住院費、質量保險費等一共八十三萬四千元。如果能敲定,現在我們就簽合同,一個星期後,宋先生就能用新腿同夫人共舞了。怎麼樣?宋夫人,為了丈夫的健康,你恐怕要犧牲一件銀狐皮大衣了。”

雅倩嫣然一笑:“我十分樂意。”

“至於產品的質量請完全放心,我們投的是雙倍保險,一旦發生醫療事故,你們將得到至少一百六十六萬八千元的賠償。”

我接口道:“和一個沒有下肢的身體。”雅倩急忙用胳膊觸我,我說:“當然啦,這是開玩笑。我很信任你們,簽合同吧。”

我們在英文合同上簽了字,一式三份。我注意到題頭印的是“產品供貨合同”,而不是通常的“手術同意書”。

11月2日

半夜醒來,我急忙摸摸雙腿,它真的要失去麼?

我穿著睡衣,在地上走來走去。我想在失去雙腿之前多用一會兒。

雅倩醒來了,對我的多愁善感頗為不耐煩。她說又不是換裝兩隻不鏽鋼假腿,這是貨真價實的真腿呀,有什麼可愁的。

我說:“畢竟不是我的原裝貨呀。”

雅倩伶牙俐齒地反駁:“去年你還換過一顆牙呢,也沒見你這樣難舍難分。”

我嘿嘿地笑了。

女人總是自有一套邏輯,實際上她說得也不無道理。因為牙齒的堅硬,下意識中我把它看作非生命體。實際上它和腿腳一樣,也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嘛。

我心緒變好後逗妻子:“雅倩,你的身體幾乎可以說是完美無缺了,隻有一點小瑕疵。你知道是什麼?”

雅倩瞪大眼睛追問是什麼。我說:“你的左耳略小,與右耳不完全對稱。要不要也換一隻?”

雅倩茫然若失,沒有答話。

11月4日

上午我到老太太臥室,讓她摸摸我的雙腿。老太太驚惶地問:

“怎麼啦?怎麼啦?”

我嬉皮笑臉地說:“怎麼也不怎麼,就是想讓你再摸摸。”

媽放心了,輕輕地摸我的腿腳、胳膊,逐漸陷入沉思中。她低聲道:

“可憐的堅兒,你小時候家裏窮,不能為你治病。鄰居小孩罵你小瘸子,你蹺著腳和他們打架,打傷了,回來還瞞著我……”

我忽然感情衝動,淚珠撲簌簌掉下來。媽感覺到了,驚惶地問怎麼了,怎麼了,我淒然一笑:“沒什麼。媽,真的沒什麼。”

11月18日

換肢手術很順利,複原也很快,錢先生說其中嵌入了海參快速生長的基因。“不過你絕對不用擔心變成軟體動物。”他笑著說。

現在我確實能用新腿同夫人共舞了。

雅倩急著把我展示出去,她到處打聽哪兒有舞會,拉著我場場必到。我向她求饒:“你總要給我一段複原的時間吧。”

看來錢先生確實不是賣假藥的。他們的技術巧奪天工,我從肉體上完全感覺不到新肢體的異常。

不過心理上還有後遺症。我的意識一直頑固地拒絕那兩個“家夥”是自己人,下麵的夢境也成了我的保留節目:我總是夢見自己是一個無下肢的殘疾人,被兩個無頭人抬著飛跑,前麵是深淵,我喝止不住……

我想慢慢會習慣的。

11月20日

我不準雅倩和仆人們告訴老太太我換肢的事,我隻說又做了一次手術。

那天媽來看我,我說手術很成功,一點也不跛了。老太太很是激動,她仔仔細細地摸我的左腿,然後是右腿,她的動作越來越猶疑。我忐忑不安地看著她,最後老太太一言不發,惶惑地走了。

老太太怎麼個想法?她是否摸出了換肢的破綻?我不大相信這一點。因為在她的理解力中,根本不存在換肢的可能性。

但老太太從此不再撫摸我的腿腳了,隻到軀幹為止。

也許母親對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血肉,真有一種靈與肉的感應。

這幾天常想起《三國演義》中的夏侯惇,一次作戰中中箭,他拔箭時把眼珠也拔出來了。他大叫道:“父精母血,不可棄也。”遂吞之。

我卻把媽的血肉輕拋浪擲。我愧見老娘。

11月24日

這些天雅倩常摸著左耳對鏡呆望,莫非她真的要換耳?我後悔不該開那個玩笑。

元月20日

今天錢先生來了,我不在家,是雅倩接待的。聽雅倩說,錢先生是來作質量回訪。

錢先生及22世紀公司的工作作風確實令人欽佩。

但雅倩的心緒突然變壞了,整個下午煩躁不安,一言不發。晚上我洗過熱水澡,她狠狠地盯著我的胳膊,盯得我心裏發毛。等我上床後,她鄙夷地說:

“看你那兩條瘦精胳膊,與兩腿太不相稱了!”

我在心中叫苦,其實這一點我早就注意到了。我討好地說:“從明天起我一定認真鍛煉,練出健美運動員的體魄。”

她不耐煩地說:“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悲傷地歎口氣問道:“是錢先生的主意麼?”

她一愣,強辯道:“錢先生沒來之前我就有這個意見。”

我黯然道:“好吧。開價多少,兩隻胳膊一起換?”

雅倩立刻眉開眼笑了。“很便宜的,他開價六十萬,我一直壓到四十二萬成交。”她伏在我的懷中,輕輕捏著我的肌肉,“我希望自己的丈夫是天下最健美、最瀟灑的人,你不會怪我這點私心吧。”

我說,我當然不會怪你,連錢先生也是真心為我好,並不是為賺錢。我如果是窮光蛋,他一定會免費為我手術的。

4月10日

很久沒記日記了,我不願用“別人”的手寫出自己的思想。

換臂手術自然也很成功,現在我的雙臂健壯有力,肌腱凸出,確實令人羨慕。

隻是我並沒有什麼自豪感,我是以第三者的身份超然地作出評論的。我仍舊瞞著老娘,但她的撫摸區域又自動減少了。

舞會上我與雅倩大出風頭。有這麼一位四肢健美的白馬王子,雅倩自然十分光彩。

晚上我摟著雅倩入睡,夢中常湧出強烈的失落感和負罪感。我眼睜睜看著“別人”的一雙手在撫摸雅倩的肩頭、乳房、臀部……而自始至終,我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快感。我似乎成了一個性無能者,教唆別人對妻子非禮以滿足自己卑劣的精神快感。

夢中驚醒,額上冷汗涔涔,雅倩也被驚醒,睡意濃濃地問我怎麼了。我告訴她這個夢境,她笑著在我額頭印上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