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部關於唐代文學研究著作《唐代詩人叢考》,完成於1978年底,後於1980年1月由中華書局出版。此書對唐初至肅宗、代宗時期的一些詩人事跡做了考索,重點則在大曆時期。在這以後,我想把研究延伸於中晚唐,但鑒於中晚唐的史事較為複雜,不少文獻資料又真偽難辨,因此與友人合作,於1979至1980年間編製一部百餘萬字的《唐五代人物傳記資料綜合索引》,此書後於1982年4月由中華書局出版。這部索引編成以後,確對查閱唐代人物帶來不少方便,由此我轉入李德裕與牛李黨爭的研究,並於1982年12月寫成《李德裕年譜》一書。這三部書重點還在於史料辨析,在寫完《李德裕年譜》之後,我想把筆放開一些,做一部稍具文采、略帶感情的輕鬆之作,於是又花兩年的時間寫了《唐代科舉與文學》,約37萬字。我是想通過科舉來展示唐代知識分子的生活道路與心理狀態,以進而探索唐代文學的曆史文化風貌。

此書於1986年由陝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出版以後,反應尚可,得到學界的首肯。使我感到欣慰的是,好幾位中青年學者,仿我的寫作格局,撰寫類似的選題。如蘭州大學中文係王勳成教授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寫有《唐代銓選與文學》(中華書局2001年4月出版);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薛亞軍博士以《唐代進士與文學》為題寫作學位論文;有一位原在東北某大學執教的博士生,擬在已完成其有關宋代官製論文之後,寫一部《宋代科舉與文學》。鄭州大學中文係陳飛教授正在博士學位論文基礎上,撰寫唐代策文研究。我在原書的序言中曾提道:“我隻是把科舉作為中介環節,把它與文學溝通起來。”我這樣做,隻能說是開了一個頭,實際上唐代科舉製牽涉的麵很廣,其本身也有不少細節需要弄清,我處於80年代前期,限於種種條件,不可能做細致的考索。而上麵提到的這幾部論著,應當說比我更為深入,有些地方所論述得比我更為確切。科學研究是不斷深化、不斷發展的認識運動,後來者居上,這是學術研究自身發展的正常現象。學術道路就是靠眾人的努力不斷往前延伸的。我自己感到安慰的,一是不做重複的事,總想摸索一些新路;二是不做虛浮的事,盡可能務實。我總想把學術工作歸結於“有用”一點上。我們最好把自己所做的化成為階梯,使人可以循級而上,達到更高一級的境地。

這裏還應一提的是,台北的台灣大學中文研究所有位學者徐誌平,他曾對我的這部書寫一書評,刊於台灣的《漢學研究》第十卷第一期(1992年6月)。文中詳細介紹這部書十七章的每章內容,以便當地讀者有具體的了解。文中指出,當時海峽兩岸隔閡,學術不流通,其實台灣學者在這方麵已有相當的成果,他舉出了十一種,其中如羅龍治《進士科與唐代的文學社會》(《台大文史叢刊》),台靜農《論唐代士風與文風》(《中國文學史論文選集》三),羅聯添《唐代進士科試賦的開始及其相關問題》(收入《唐代文學論集》)等,都與我的這部書內容相切,但當時我都未看到。我於去年6月為陳友冰先生《海峽兩岸唐代文學研究史》所作的序言中也提道,在我寫此書前,台灣學者王夢鷗先生《晚唐舉業與詩賦格樣》等都已發表,但我未見。這都是很可惜的。可見兩岸學者學術交流確甚必要,現在已有很大改進。不過徐誌平君的這篇書評仍認為:“但以上所列,對唐代科舉都隻有片麵的討論,沒有一本論文能較全麵地對整個唐代科舉加以說明,即使將這些論文集合起來,也無法一窺唐代科舉的全貌。而傅先生此書,不但對唐代科舉有完整的討論,更將其與當時的文學、社會結合起來說明,使讀者讀後不隻是對唐代科舉有抽象的了解而已,更能非常形象化地認識其真實麵貌,這一點,實在是本書極為可貴的價值與特色之一。”這幾句話固然是對本書的讚譽,我讀了後更感受到,兩岸學者確能體現我們中華文明的雍容之識與謙和之情。

我是很感謝陝西人民出版社的。陝西人民出版社處於漢唐古都的曆史文化名城,很注意文化積累。該社於20世紀的80年代初即已建立“唐代文學研究叢書”,出版好幾部極有水平的專著(如鬱賢皓先生《李白叢考》,朱金城先生《白居易研究》),拙著也廁列其中。中國唐代文學學會於1982年成立後,《唐代文學研究年鑒》與《唐代文學研究》開始也是由陝西人民出版社承擔每年出書,為我們唐代文學學會業績開了一個好頭。出版社後來又策劃新編全唐文、全唐詩,並給予經濟上的切實支持。我曾說過,出版社當然要考慮經濟效益,但從長遠來看,一個出版社之能在曆史上站得住,還是要有文化學術意識,出版好書。中國的出版社,與外國一些純粹商業店家不同,我們是帶有一定文化學術機構性質的。這也是我們社會的可貴之處。

我的這本書出版已有16年,當時印數也不多,這十餘年來一直有人向我索書,我隻好一本本送去,現在手頭隻有一本,外麵書店也買不到。我向陝西人民出版社提出重印,社領導很快就同意,並立即安排於當年出書計劃。我想,這次重印,一麵可以適應讀者的需求,一麵也可借此機會改正原書的一些錯失。出書後,有些友人在翻閱中也曾向我提及錯字,我自己也有所發現,這次就通盤做了改正。具體就不一一說明,不過有些錯字涉及有關內容的,這裏就稍舉數例,以供已有書的同誌們參閱。如原書頁一三?第二行引裴廷裕《東觀奏記》,文中雲“(李)玨字待價”,“價”誤作“階”。李玨,《舊唐書》卷一七三、《新唐書》卷一八二有傳。又頁一四四引《全唐文》卷四二?常?《叔父故禮部員外郎墓誌銘》,“?”誤作“□”。常?是代宗時翰林學士,後又為宰相,在任福建觀察使時,興辦學校,對福建士人科舉應試做出很大的貢獻,兩《唐書》亦有傳。又頁一七?記進士試詩賦題,開元二十二年(734)詩賦各一,即《武庫詩》、《梓材賦》,但年份卻排成“開元二十年”,這與公元734年也不符。又如序言第五頁,正文第二?四頁,均引有《唐摭言》卷八所記舉子公乘億多年應試未第,長期居住在長安,與妻子相隔已十多年,其妻乃自河北來尋詢,公乘億則偶然在路上“見一婦人,粗?跨驢”。原書的兩處引文中均將“?”誤作“衰”。按?為喪服,《唐摭言》記其妻因多年不得音訊,“鄉人誤傳已死”,故穿上喪服。如作“粗衰”,就不合原意。又頁二九一第二十行記知貢舉事,原書作“開元二十四年以後,改由禮部員外郎知貢舉”,大誤。按開元二十四年以前,貢舉試是由考功員外郎主持的,因開元二十四年主持者李昂出事,此後就改由禮部侍郎主持,即官位提高;後雖也有由他官主持,但官階相似,絕不能再由員外郎一級來擔任的。此在第九章《知貢舉》中已詳作考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