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躺在小山包上,貼著天幕,像一幅鐵色的剪影。這是一段砥礪人生的經曆,一段艱難無比的經曆。已經是第八天了,山上的夜晚特別冷,肚子又餓,傷口又痛……
李屏仁對謝良說:“老謝啊,我倆已到山窮水盡的時候,還是革命到底好些,免得被敵人抓去受罪!”
謝良理解李屏仁的意思,雖然不想死,哪還有什麼辦法能活著出去呢?便問:“怎麼死法?”
“我治腿痛身邊還有一二斤煙土,就吃大煙去見馬克思吧!”
“那就咱倆分著吃吧!”
“不行,分著吃誰也死不了,我吃煙土,你上吊!”不等謝良回答,李屏仁就拿出煙土往嘴裏送,一會兒就吃完了。
暮靄飄來蕩去,隱匿了山,隱匿了樹。戰友要走了,他也隻能陪著一起去,找不到繩子,隻好解下綁傷口的綁帶布往大樹上掛。由於腿傷爬不上大樹,掛在小樹上,小樹太矮又吊不死。
第二天拂曉,謝良正在發愁,李屏仁的煙毒發作了,口吐白沫,舌頭發硬。謝良連忙喊:“老李,老李!”李屏仁已不能說話了。
巨大的、無邊的寧靜悄悄地罩著宏大深邃的山野。怎麼辦呢?謝良拿樹枝和雪把戰友埋好,盡了一份革命同誌的友愛。
他孤獨地坐在雪地上,深思著往事前塵,冷澀的歲月把記憶的底片漂濯得愈加清晰。
謝良和李屏仁是老戰友。謝良是江西興國人,1930年參加紅軍,同年入黨。李屏仁是江西寧武人,1931年12月寧都暴動參加紅軍,第二年入黨。長征路上,李屏仁任三十七團團長,謝良是政委。渡河西征,李屏仁任紅五軍參謀長,謝良是紅五軍十三師政委。李屏仁在永昌敵人夜襲中被打傷左腿,胯骨也打碎了;謝良在山丹阻敵時左腿負傷。五軍解散後,他倆都在西路軍衛生部治傷,隨軍行動。
石窩會議之後,西路軍政治部主任李卓然塞給謝良三塊銀元,不忍抬頭地宣布了組織決定:“西路軍失敗了,剩下的部隊分散行動。你們傷員不能隨軍行動,自己逃生走吧!”
“行!我懂,我走,決不拖累大家!”
傷病員和家屬各按自己的希望,有的向北,向著森林走去,有的向南,向山下走去。謝良、李屏仁帶了警衛員和飼養員往北麵的大森林走去。一路上,有騎馬的,有走路的,有男的,也有女的。
大家懷著失望的心情,承受著內心的痛苦,漫無目的隨著人群走啊,走啊!誰也不講話,好像都是啞巴似的。走了一夜,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拂曉時走到黑河邊。人們不約而同地奔向河邊,用茶杯或麵盆盛水洗臉,把臉上手上黑乎乎的泥土洗幹淨,燒水吃點幹糧。大家仍然不說話,實際上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謝良的視線劃過河麵,不覺向遠天遠地眺望。啊,蒼茫大地,裸露著黃褐色的肌膚。他和李屏仁決心向陝北方向走,找中央派來的援軍。這個願望不僅急切,而且近於悲壯,他倆一拐一瘸地全靠警衛員、飼養員照顧。腿傷發炎痛得實在無法走了,兩人對警衛員、飼養員說:“你們年輕,身體好,找部隊去吧!再拖下去把你們也連累了!”警衛員和飼養員一聽哭了,再三表示不能把首長丟下不管。謝良和李屏仁反複說服,他們才勉強同意。臨走,大家把剩下的炒麵吃了。警衛員和飼養員還給首長拾了些柴,燒了些水,爾後才依依不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