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太陽寧靜地注視著大地。郭富財漫無目的走著,臨風顧盼,觸目盡是枯草斷莖。他看見有位老阿奶在門口洗洋芋,便上前問路。老阿奶聽不懂外鄉口音,見他身裹氈片,足纏麻鞋,手拿搪瓷茶缸,猜出了他的身份。老阿奶見四周無人,用很低的聲音問:“你要饃饃嗎?”不等他回答,阿奶進到屋裏,兩手拿了六個青稞麵饃。阿爺一手拿著個木碗,一手端一沙罐開水,跟在阿奶身後也走了出來。
兩位老人按當地鄉俗把饃饃掰開遞給他。他喝了開水,吃了青稞麵饃,身上暖和了,也有勁了。阿奶見他沒處裝饃饃,就從自己衣衫上撕下一塊布,用毛線縫成布袋,把剩下的幾個饃饃給他裝上。阿爺說:“北麵不要去,那裏是煤窯,馬家兵抓住下窯,一輩子也出不來!”他頻頻點頭,依依告別。
郭富財是紅九軍政治部宣傳幹事,在梨園口受傷被俘。從張掖押往西寧沿途,到處可見紅軍戰士暴屍荒野,鷹啄犬噬。活著的,也是身裹氈片,在馬家軍皮鞭和槍托的驅趕下,在風雪中掙紮;實在走不動的,就被當活靶打死。他想,早晚反正是死,與其被殺不如設法逃走,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夜,寂靜的夜,靜得仿佛聽得見自己的心髒跳動。隊伍走到大通縣新城一個巷道口,他趁黑逃走。
風欺雪淩的日子,郭富財思念部隊,也向往家鄉四川,可當時的青海交通不便,他又是一個“逃犯”,口音不同,身無分文,怎樣逃走呢?他沒敢往遠處去,隻在大通縣柴家堡一帶轉。
郭富財在大通縣柴家堡一帶要飯,又給柴征家當長工。割草,栽樹,喂牲口,扒炕灰,打土塊,什麼髒活累活都幹,可吃的是清水拌湯麻洋芋,少鹽無菜,睡的尕炕四處冒煙,蓋片破氈,縮成一團。他看透柴家心狠,就離開他家四處討飯或做點零活。
第二年春,當地流行感冒。郭富財過去在家學過一些治病的偏方,就試著給人治病。張寶德的母親病得很重,快沒氣了,他用偏方治好了。人家很感謝他,於是就有更多的人叫他治病。次年3月,芳草青青,山花點點,吊莊童維剛家招他為女婿。他不再無依無靠、煢煢孑立,算是有了安身之處。
青海的夏天也時常籠罩著一層岑寂清冷的氣氛。1939年7月,他被告發,說是“共產娃”。壯丁大隊長韓有福把他捆起來抓去,皮鞋踢,鞭子抽,柳棍打,死去活來,渾身是傷,關在一個房子裏。韓還把他的丈人、說親的媒人都抓起來,嚴刑拷打,追問:“為啥把女兒給‘共產娃’做媳婦?”“還想叫共產黨在這裏生根嗎?”嶽父賣掉了大車、牲口、衣服、氈,還典出了幾畝地,花了360元大洋,才把他保了出來。
第二天,他又被押到壯丁訓練大隊部,用指頭粗的鐵絲、拳頭大的鐵鎖捆著吊起來,隻一頓飯的工夫就昏死了過去。馬家兵把他放下,脫掉褲子往他嘴裏澆尿,等他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