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琴寫的關於婦女工兵營的回憶錄中有這樣的敘述:
一天,劉伯興(副營長)風風火火地進屋,興奮地對我喊道:“營長!張排長帶回了一個連!你去看啊!”她一把拽著我,便向門外跑。我出門一看,在夾道的人牆之中,張茶清挺起胸膛,甩開大步在前麵走著,後麵跟了一群姑娘、媳婦。她們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衣裳,有的梳髻,有的紮著獨辮子,還有的戴著項圈和手鐲,步伐不齊,可走得很精神。這支少見的隊伍,招來了滿街看熱鬧的人。
張茶清擴紅的地點是恩陽河。她去的那一天正逢趕場,街上有許多人是背著背簍來賣山貨的童養媳。張茶清往八仙桌上一站,還沒有開口,有的老鄉就發現她是個女紅軍,可有的老鄉不信。張茶清聽到他們議論,就說:“老鄉們!我是個女紅軍!”桌前幾個小媳婦看見她的穿著打扮和頭上的短發同男同誌完全一樣,便懷疑地望著她,一麵笑一麵搖頭。張茶清見她們不信,彎下腰去讓她們看自己戴耳環的耳朵眼,她們才信了。大家都對這位女紅軍發生了興趣。張茶清直起腰,爽朗地說:“鄉親們!姐妹們!我是湖北黃安人。我父親給財主當長工,累病了,我9歲那年他就死了,到我12歲娘又死了。我哥哥養不起我,就把我送給人家當童養媳,和這裏的童養媳一樣,當牛做馬,挨打受罵。紅軍一來,我就當了紅軍。在我們隊伍裏,像我這樣童養媳出身的紅軍戰士多得很。”她的話引起許多童養媳的共鳴,當場就有十幾人報了名。傍晚,集合起了一支有七八十人的隊伍。這一來,我們營擴充到近500人,足足編了三個連。
張茶清,1929年15歲時在故鄉湖北省黃安(今紅安)縣參軍。部隊從鄂豫皖轉戰川北,張茶清與何福祥等女紅軍在十二師醫院,一路攙扶著傷病員。她調到總供給部婦女工兵營,與林月琴、王澤南、劉伯興等在一起。領導決定擴建被服廠,張茶清和張正富、廖國清帶著招兵任務到了恩陽河。恩陽河擴紅回來,張茶清升任二連連長。
她們的主要任務是給部隊縫衣服,沒有機器,全用手縫,一人一天一套。布料都是打土豪繳獲的,什麼顏色都有。布料用完了,她們就搞運輸,背糧、運槍、運子彈,八九十裏山路一天打來回,都樂嗬嗬的,無人叫累。張茶清紅撲撲的臉上,經常汗爬水流。
長征,五六十斤重的東西壓在她們柔弱的肩上,而腳下的路,又這麼曲折悠長。爬雪山時,牙齒凍得格格響,有人凍掉了腳後跟,有人倒下去再也沒有起來……
河西走廊拋灑過她們的汗水和鮮血,湧流過她們的痛苦和辛酸。在古浪附近的馬營山頭,敵人把紅軍截住,雙方展開拉鋸戰。張茶清和女戰士們時刻與死神搏鬥,從火線上搶救傷員,給傷員上藥。當時紅軍醫療條件非常差,沒有麻藥,用刀子把傷員的子彈取出後用碘酒撚了一搽,抬了就走。戰鬥進行了一整天,子彈越來越少。醫藥主任周伯殊帶著張茶清和李開英悄悄繞在敵人後麵,躲在樹叢裏,看見幾匹馬正在往山上運子彈。他們迅速衝過去,截獲了八箱子彈。
高台戰鬥,清汪汪的晨光中,她和戰友們一起守著東門城牆,子彈打完,用石塊、瓦片、磚頭打。敵人進城後,又和敵人巷戰。她羊羔般的弱質中也有雄獅似的強悍,拿起刺刀向敵群衝去,頭部負傷,跌坐在地。她想掙紮著站起來,可兩腳不聽使喚。臉上怎麼熱乎乎的?一摸,滿是血,她昏了過去。槍不響了,也聽不見人叫喊。周圍都是屍體,血在地上淌。她嗓子直冒煙,想喝水,好容易爬到一口水井邊,見有半桶馬家兵洗刀用過的血水。她顧不得許多了,對著水桶“咕咚、咕咚”喝了一頓。
她被抓進一座大廟,裏邊擠了100多個紅軍,有男有女,有負傷的也有沒負傷的。敵人當天給她們照了一張相。
一位好心的老奶奶把她要了出來。她傷口疼得厲害,老奶奶就讓兒媳往她嘴裏噴大煙;她腿凍壞了,老奶奶和孫女天天扶她上廁所;她的頭發被血痂粘在頭上硬邦邦的一層,她們小心地幫她剪去,上了黑藥膏。西門外有兩個學生,也每天偷著給她換藥。一個多月過去後,她的傷口漸漸好了。
日子似乎平靜起來,但她的心卻不平靜。她想起自己的同誌,盈盈的淚溢出眼角。她告別老奶奶,獨自向西追尋部隊。她覺得天地一片惆悵,覺得落日蒼涼,覺得雪白的大風從心頭刮過。她跑出300多裏還是讓馬家兩個騎兵抓住了,先是送到酒泉,幾個月後押送青海,進了西寧被服廠。
西寧被服廠已經有十幾個被俘女紅軍,監督之下,沒白沒黑地縫衣服,做子彈袋。夜裏看不見,她去向廠長要燈,被廠長摑了兩個耳光。痛苦,落在被俘女子身上的會更多。馬家軍把她們當成戰利品,動不動就到被服廠來拉人。一天,來了一些傷兵,排成一隊,有缺胳膊的有斷腿的,讓她們姐妹排成一隊,對著誰就跟誰走。不願意,就往死裏打……
張茶清死也不願意,在一個工人的幫助下,女扮男裝逃了出來。她逃出了青海,但命運依然多舛。她拽一路風雨朝著那瀑布似的晨光走去,腳步那麼蹣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