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雜談隋煬帝(3 / 3)

這以上種種設施,也與當時稅收政策吻合。隋唐繼承前朝的“租庸調”製,其重點在國家財政千就於簡單的農村經濟,與均田並行,原則上避免納稅人貧富的差別,以極低的稅率全麵征收,才發生廣泛的效果。雖如此,仍有技術上的困難。《隋書》食貨誌提及北齊定一夫一婦納稅額為一“床”,獨身者繳“半床”,如是“陽翟一郡,戶至數萬,籍多無妻”。隻因為皇權凝聚於上,納稅的義務則遍及於匹夫匹婦,當中缺乏各種有權力能裁判折衷調整或甚至帶服務性質的機構,於是製度能否遂行,全靠皇帝自己出麵,向下加壓力。文帝楊堅的晚年,就盡瘁於此事。他又嫉視屬下官吏貪贓。凡受者必死。他又自己在朝堂訊問臣下,召對不如意,立時誅殺之。所以《隋書》說他“天性沉猜,素無學術,好為小數,不識大體”。

可是經過他的高壓政策,隋朝的府庫各物山積,甚至窖藏還不能容納。所以錢穆曾說西漢要經過四帝七十年之休養至武帝而盛,“隋則文帝初一天下,即已富足”。這也表示中國傳統重農政策下的一種特殊現象。因為全麵生產,完全不講究交換分配及使國家經濟多元化,又不作質量上的改進,短時間的全國動員,即可以使農業的財富(因其無組織結構與商業的財富不同)豐溢超過預期。煬帝於公元604年即位,也算是繼承著第二帝國創國以來的經濟基礎,隻是這樣的富裕倒也成為國家的贅累,當日政治思想又要防止“兼並”,那麼已經在農村動員的勞動力作何區處,難道令大批人民失業不成?

這樣看來隋煬帝之耗用中國人力物力,有其曆史上的背景,即他集天下鷹師於長安,聚樂工於洛陽,也還是受客觀環境的誘導。至於開掘運河,則北魏孝文帝元宏時引洛入穀作漕運已有之。建造宮殿則已在隋文帝築仁壽宮時開始,據說“死者以萬數”。甚至伐高麗,也始自文帝。公元598年之役,動員三十萬眾,既遇潦雨,又遭疫病,舟師則船多漂沒,傳統作史者稱其“死者十八九”。所以煬帝的種種作為也還是隨著文帝的步驟,是當日全麵運員的一種產物,初時也有文武百官的支持,否則隋煬帝楊廣縱是****,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強奪民意如此之久。

所以我們今日檢討煬帝的成敗,不能專以他楊廣一人功罪作最後的解答。即在楊隋之前,各北朝已經相交人行均田製。這樣以理想上數學的公式向下籠罩,功效如何,全靠租庸調的稅收作實際考核的標準,這方案一經發動為一種群眾運動,也不容易適時收束。於是矯枉必過正。因之隻有上麵需要的數字,沒有下層著實的統計,以致男丁抽完,力役及於女人,並且“征役繁興,民不堪命,有司臨時迫脅,以求濟事,不複用律令矣”。不到征高麗失敗,全國反叛,不知已極。隋煬帝雖有想象力,到底不是大思想家,他也不像我們能看到古今中外的曆史縱深。他最後退居江都一年多,竟想不出一種主意,也可見得他始終沒有透徹的了解他自己在曆史上的地位。傳說他曾顧鏡自照對蕭後說:“好頭頸誰當斫之?”是否真實可靠,殊成疑問。但是其無可奈何的語氣,已與他悲劇性的結局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