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傳習錄卷上 (4)(2 / 3)

“93”問,「程子雲,『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何墨氏兼愛,反不得謂之仁」?先生曰,「此亦甚難言。須是諸君自體認出來始得。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雖彌漫周遍,無處不是。然其流行發生,亦隻有個漸。所以生生不息。如冬至一陽生。必自一陽生,而後漸漸至於六陽,若無一陽之生,豈有六陽?陰亦然。惟有漸,所以便有個發端處。惟其有個發端處,所以生。惟其生,所以不息。譬之木。其始抽芽,便是木之生意發端處。抽芽然後發幹。發幹然後生枝生葉。然後是生生不息。若無芽,何以有幹有枝葉?能抽芽,必是下麵有個根在。有根方生。無根便死。無根何從抽芽?父子兄弟之愛,便是人心生意發端處。如木之抽芽。自此而仁民,而愛物。便是發幹生枝生葉。墨氏兼愛無苦等。將自家父子兄弟與途人一般看。便自沒了發端處。不抽芽,便知得他無根。便不是生生不息。安得謂之仁?孝弟為仁之本。卻是仁理從裏麵發生出來」。

“94”問,「延平雲,『當理而無私心』。當理與無私心,如何分別」?先生曰,「心即理也。無私心,即是當理。未當理,便是私心。若析心與理言之,恐亦未善」。又問,「釋氏於世間一切情欲之私,都不染著。似無私心。但外棄人倫。卻是未當理」。曰,「亦隻是一統事。都隻是成就他一個私己的心」。

以下門人薛侃錄

“95”侃問,「持誌如心痛。一心在痛人安有工夫說閑語,管閑事」?先生曰,「初學工夫如此用亦好。但要使知『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心之神明,原是如此。工夫力有著落。若隻死死守著著,恐於工夫上又發病」。

“96”侃問,「專涵養而不務講求,將認欲作理。則如之何」?先生曰,「人須是知學講求,亦隻是涵養。不講求,隻是涵養之誌不切」。曰,「何謂知學」?曰,「且道為何而學?學個甚」?曰,「嚐聞先生教。學是學存天理。心之本體,即是天理。體認天理,隻要自心地無私意」。曰,「如此則隻須克去私意便是。又愁甚理欲不明」?曰,「正恐這些私意認不真」?曰,「總是誌未切。誌切,目視耳聽皆在此。安有認不真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假外求。講求亦隻是體當自心所見。不成去心外別有個見」。

“97”先生問在坐之友,此來工夫何似?一友舉虛明意思。先生曰,「此是說光景」。一友敘今昔異同。先生曰,「此是說效驗」。二友惘然。請是。先生曰,「吾翡今日用功,隻是要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見善即遷,有過即改,力是真切工夫。如此則人欲日消,天理日明。若隻管求光景,說效驗,卻是助長外馳病痛,不是工夫」。

“98”朋友觀書,多有摘議晦庵者。先生曰,「是有心求異,即不是。吾說與晦庵時有不同者,為入門下手處有毫厘千裏之分。不得不辯。然吾之心與晦庵之心,未嚐異也。若其餘文羲解得明當處,如何動得一字」?

“99”希淵問,「聖人可學而至。然伯夷伊尹於孔子,才力終不同。其同謂之聖者安在」?先生曰,?聖人之所以為聖,隻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猶精金之所以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無銅鉛之雜也。人到純乎天理方是聖。金到足色方是精。然聖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猶金之分兩有輕重。堯舜猶萬鎰。文王孔子猶九千鎰。禹湯武王猶七八千鎰。伯夷伊尹猶四五千鎰。才力不同,而純乎天理則同。皆可謂之聖人。猶分兩雖不同,而足色則同。皆可謂之精金。以五千鎰者而人於萬鎰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廁之堯孔之間。其純乎天理同也。蓋所以為精金者,在足角,而不在分兩。所以為聖者,在純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雖凡人。而肯為學,使此心純乎天理,則亦可為聖人。猶一兩之金,此之萬鎰。分兩雖懸絕,而其到足色處,可以無愧。故曰『人皆可以為堯舜』者以此。學者學聖人,不過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 猶鏈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爭不多,則 鏈之工省, 而功易成。成色愈下,則 鏈愈難。人之氣質,清濁粹駁。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於道,有生知安行,學知利行,其下者,必須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及其成功則一。後世不知作聖之本是純乎天理。卻專去知識才能上求聖人。以為聖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我須是將聖人許多知識才能,逐一理會始得。故不務去天理上看工夫。徒弊精竭力。從冊子上鑽研,名物上考索,形逃上此擬。知識愈廣而人欲愈滋。 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正如見人有萬鎰精金,不務 鏈成色,求無愧於彼之精純。而乃妄希分兩,務同彼之萬鎰。錫鉛銅鐵,雜然而投。分兩愈增,而成色愈下。既其梢末,無複有金矣」。時曰仁在傍曰,「先生此喻,足以破世儒支離之惑。大有功於後學」。先生又曰,「吾輩用力,隻求日減,不求日增。減得一分人欲,便是複得一分天理。何等輕快脫灑?何等簡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