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因論先生之門。 某人在涵養上用功, 某人在識見上用功。先生曰,「專涵養者,日見其不足。專識見者,日見其有餘。日不足者,日有餘矣。日有餘者,日不足矣」。
“117” 梁日孚問, 「居敬窮理是兩事。 先生以為一事。何如」?先生曰,「天地間隻有此一事。安有兩事?若論萬殊,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又何止兩?公且道居敬是如何?窮理是如何」?曰,「居敬是存養工夫。窮理是窮事物之理」。曰,「存養個甚」?曰,「是存養此心之天理」。曰,「如此亦隻是窮理矣」。曰,「且道如何窮事物之理」?曰,「如事親,便要窮孝之理。事君,便要窮忠之理」。曰,「忠興孝之理,在君親身上?在自己心上?若在自己心上,亦隻是窮此心之理矣。且道如何是敬」?曰,「隻是主一」。「如何是主一」?曰,「如讀書,便一心在讀書上。接事,便一心在接事上」。曰,「如此則飲酒便一心在飲酒上,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卻是逐物。成甚居敬功夫」?日孚請問曰,「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若隻知主一,不知一即是理,有事時便是逐物,無事時便是看空。惟其有事無事,一心皆在天理上用功。所以居敬亦即是窮理。就窮理專一處說,便謂之居敬。就居敬精密處說,便謂之窮理。卻不是居敬了,別有個心窮理。窮理時,別有個心居敬。名睢不同。功夫隻是一事。就如易言『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即是無事時羲,羲即是有事時敬。兩句合說一件。如孔子言『修己以敬』,即不須言義。孟子言集義,即不須言敬。會得時,橫說璧說,工夫總是一般。若泥文逐句,不識本領,即支離決裂。工夫都無下落」。問,「窮理何以即是盡性」?曰,「心之體,性也。性即理也。窮仁之理,真要仁極仁。窮義之理,真要義極義。仁義隻是吾性。故窮理即是盡性。如孟子說『充其惻隱之心,至仁不可勝用』。這便是窮理工夫」。日孚曰,「先儒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如何」?先生曰,「夫我則不暇。公且先去理會自己性情。須能盡人之性,然後能盡物之性」。日孚悚然有悟。
“118” 惟乾問,「知如何是心之本體」?先生曰,「知是理之靈處。就其主宰處說便謂之心。就其稟賦處說便謂之性。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無不知敬其兄。隻是這個靈能不為私欲遮隔,充拓得盡,便完完是他本體。便與天地合德。自聖人以下,不能無蔽。故須格物以致其知」。
“119” 守衡問,「大學工夫隻是誠意。誠意工夫隻是格物修齊治平。隻誠意盡矣。 又有正心之功。有所念 好樂,則不得其正。何也」?先生曰,「此要自思得之。知此則知未發之中矣」。守衡再三請。曰,「為學工夫有淺深。初時若不看實用意去好善惡惡,如何能為善去惡?這著實用意,便是誠意。然不知心之本體原無一物,一向著意去好善惡惡,便又多了這分意思,便不是廓然大公。書所謂『無有作好作惡』 ,方是本體。所以說有所念 好樂,則不得其正。正心隻是誠意工夫裏麵。體當自家心體,常要監空衡平,這便是未發之中」。
“120” 正之問,「戒懼是己所不知時工夫。慎獨是己所獨知時工夫。此說如何」?先生曰,「隻是一個工夫。無事時固是獨知。有事時亦是獨知。人若不知於此獨知之地用力,隻在人所共知處用功,便是作偽,便是『貝君子而後厭然』。此獨知處便是誠的萌芽。此處不論善念惡念,更無虛假。一是百是,一錯百錯。正是王霸義利誠偽善惡界頭。於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本澄源,便是立誠。古人許多誠身的工夫。精神命脈,全體隻在此虛。真是莫見莫顯,無時無處,無終無始。隻是此個工夫。今若又分戒懼為己所不知。即工夫便支離,亦有間斷。既戒懼,即是知。己若不知,是誰戒懼?如此見解,便要流入斷滅禪定」。曰,「不論善念惡念,更無虛假。則獨知之地,更無無念時邪」?曰,「戒懼亦是念。戒懼之念,無時可息。若戒懼之心稍有不存,不是昏 ,便已流入惡念。自朝至暮,自少至老,若要無念,即是己不知。此除是昏睡,除是槁木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