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傳習錄卷上 (5)(1 / 3)

“104” 崇一問,「尋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無事亦忙。何也」?先生曰,「天地氣機,元無一息之停。然有個主宰。故不先不後,不急不緩。雖千變萬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時,與天運一般不忌。雖酬酢萬變,常是從容自在。所謂『天君泰然,百體從令』。若無主宰,便隻是這氣奔放。如何不忙」?

“105” 先生曰,「為學大病在好名」。侃曰,「從前歲,自謂此病已輕。此來精察,乃知全未。豈必務外為人?隻聞譽而喜,聞毀而悶,即是此病發來」。曰,「最是。名與實對。務實之心重一分,則務名之心輕一分。全是務實之心,即全無務名之心。 若務實之心, 如饑之求食,渴之求飲,安得更有工夫好名」?又曰,「『疾沒世而名不稱』。稱字去聲讀。亦『聲聞過情,君子恥之』之意。實不稱名,生猶可補。沒則無及矣。『四十五十而無聞』,是不聞道,非無聲聞也。孔子雲,『是聞也,非達也』。安肯以此忘人」?

“106” 侃多悔。先生曰,「悔悟是去病之藥。以改之為貴。若留滯於中,則又因藥發病」 。

“107” 德章曰,「聞先生以精金喻聖,以分兩喻聖人之分量,以鏈喻學者之工夫。最為深切。惟謂堯舜為萬鎰,孔子為九千鎰。疑未安」。先生曰,「此又是軀殼上起念, 故替聖人爭分兩。若不從軀殼上起念,即 堯舜萬鎰不為多,孔子九千鎰不為少。堯舜萬鎰,隻是孔子的。孔子尢千鎰,隻是堯舜的。原無彼我。所以謂之聖。隻論精一,不論多寡。隻要此心純乎天理處同。便同謂之聖。若是力量氣魄,如何盡同得?後儒隻在分兩上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此較分兩的心,各人盡著自己力量精神,隻在此心純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個個圓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無不具足。此便是實實落落,明善誠身的事。後儒不明聖學。不知就自己心地良知良能上體認擴充。卻去求知其所不知,求能其所不能。 一味隻是希高慕大。不知自己是桀 心地。動輒要做堯舜事業。如何做得?終年碌碌,至於老死。竟不知成就了個甚麼。可哀也已」。

“108” 侃問,「先儒以心之靜為體,心之動為用。如何」?先生曰,「心不可以動靜為體用。動靜時也。即體而言用在體。即用而言體在用。是謂『體用一源』。若說靜可以見其體,動可以見其用,卻不妨」。

“109”問,「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先生曰,不是不可移。隻是不肯移」。

“110” 問「子夏門人問交」章。先生曰,「子夏星言小子之交。子張是言成人之交。 若善用之,亦俱是」。

“111” 子仁問,「『學而時舀之,不亦說乎』?先儒以學為效先覺之所為。如何」?先生曰,「學是學去人欲,存天理。從事於去人欲存天理,則自正諸先覺,考諸古訓。自下許多間辨思索存省克治工夫。然不過欲去此心之人欲,存吾心之天理耳。若曰效先覺之所為,則隻說得學中一件事。事亦似專求諸外了。『時習』者,『坐如屍』,非專習坐也。坐時習此心也。『立如齋』,非專習立也。立時習此心也。『說』是『理義之說我心』之『說』。人心本自說理義。如目本說色,耳本說聲。惟為人欲所蔽所累,始有不說。今人欲日去,則理羲日洽浹。安得不說」?

“112” 國英問,「曾子三省雖切。恐是未聞一貫時工夫」。先生曰,「一貫是夫子見曾子未得用功之要,故告之。學者果能忠恕上用力,豈不是一貫?一如樹之根本,貫如樹之枝葉。未種根,何枝葉之可得?體用一慷,體未立,用安從生!謂『曾子於其用處蓋已隨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體之一』。此恐未盡」。

“113” 黃誠甫問,「汝與回也孰愈」章。先生曰,「子貢多學而識,在聞見上用力。顏子在心地上用功。故聖人間以啟之。而子貢所對,又隻在知見上。故聖人歎惜之。非許之也」。

“114”顏子不遷怒,不貳過,亦是有未發之中始能。

第二章

“115”種樹者必培其根。種德者必養其心。欲樹之長,必於始生時刪其繁枝。欲德之盛,必於始學時去夫外好。如外好詩文,則精神日漸漏泄在詩文上去。凡百外好皆然。又曰,「我此論學,是無中生有的工夫。諸公須要信得及。隻是立誌。學者一念為善之誌,如樹之種,但勿助勿忘,隻管培植將去。自然日夜滋長。生氣日完,枝葉日茂。樹初生時,便抽繁枝。亦須刊落。然後根幹能大。初學時亦然。故立誌貴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