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大眼的雜貨店(3 / 3)

小叫花已經快哭出來了。

“我不是來偷你的,我是丐幫的子弟,我怎麼會來偷陸小鳳,我怎麼敢?”他哭喪著臉,“天下有誰不知道陸小鳳是丐幫的好朋友,丐幫上上下下幾萬個兄弟有誰敢妄想動陸小鳳一根寒毛?”

“你真的是丐幫的弟子?”

“絕不假。”

陸小鳳的手鬆了,小叫花一跳下地立刻用一種很漂亮的身段,向陸小鳳打了個千。

“丐幫第二十三代弟子黃小蟲,叩見陸小鳳陸大俠陸大叔。”

“你是哪一堂、哪一舵的?”

“玄龜堂,王老爺子屬下長江第二十七分舵管轄,三年前才被派到這裏來。”

“長江分舵的弟子怎麼會被派到這裏來?”

小叫花歎了口氣:“無論哪一幫、哪一派裏麵,總有幾個是比較倒黴的。”

丐幫和陸小鳳的淵源極深,丐幫的子弟可以說都是陸小鳳的朋友。

朋友們說的話,陸小鳳一向很少懷疑。

從這個小叫花嘴裏陸小鳳又證實了幾件事。

--柳乘風的確是死在一條暗巷中,的確是被趙瞎子收殮的,那時候殺人的凶刀的確還留在柳乘風的屍體上。

問題是--

“隻不過第一個發現柳大爺屍體的人絕不是我。”小叫花用非常肯定的口氣說,“幹我們這行的人,雖然總喜歡在半夜裏東遊西逛,可是那一天我逛到那條巷子裏去的時候,那裏最少已經有兩個人比我先到了。”

“哦?”

“我本來不想往那邊走的,直到聽見柳大爺的慘呼聲才趕緊撲過去。”

“到了那裏的時候,你就看見有兩個人早已先在那裏了?”

“對。”

“兩個什麼樣的人?”陸小鳳追問。

“三更半夜我也看不清他們的臉,而且他們一看見我,也很快地就跑了。”小叫花說,“可是我可以斷定,那兩個人是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

陸小鳳立刻想到了在趙瞎子後院中遇到的一個快刀手,和那個假扮作老嫗,卻有著一雙美腿的女人。

06

房子是一間建築得很簡陋的房子,桌子是一張連油漆都沒有的破木桌,床是一張破床。

這些還不要緊。要緊的是,房子裏沒有朋友,桌子沒有酒,床上也少了一個人。

在這麼樣一間房裏,陸小鳳本來是絕對待不下去的,更休想讓他睡上床。

可是現在陸小鳳已經睡在床上了。

柳乘風是他的朋友。

柳乘風的死,實在太離奇。

這個遠在邊陲的荒涼小鎮上,仿佛也充滿了一股說不出的離奇詭秘之意。

陸小鳳如果連這種事都不管,他還管什麼事?陸小鳳如果連這種事都不管,那麼這個陸小鳳也就不是陸小鳳了。

要管這件事,就要先想通很多件別的事。

到現在為止,陸小鳳所有的線索,都是從小叫花和趙瞎子那裏得來的。

這兩個人說的話好像都不假,奇怪的是,其中卻偏偏好像有一點矛盾。

矛盾在哪裏?陸小鳳也說不上來,有很多事他都還沒有想通,甚至連影子都看不見,連門都沒有。

就在他想得一個頭有三個頭那麼大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

他的心忽然跳了起來。

無論誰都知道陸小鳳絕不是一個很容易就會興奮得心跳的人,可是他現在心跳得真厲害。

陸小鳳的心一直都在跳,隻不過現在他跳得比平常快得多,因為他忽然聽到了另外一個人的心跳聲,“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還加上輕輕地喘,而且就在他那扇薄薄的木板門外麵,而且還是一個很誘人的女子聲音。

更重要的是,陸小鳳立刻就聽出了發出這種聲音的這個女人,就是那個腰肢纖細、雙腿修長的老板娘,那個走起路來全身一直像一條蛇一樣在扭動的老板娘。

她是從院子對麵很快地跑過來的,一跑過來就靠在門上不停地心跳,不停地喘氣。

三更半夜,她跑到一個陌生旅客的房門外來幹什麼?這一點陸小鳳連想都不敢去想。

一個遠在異鄉為異客的旅人,如果多想到這一類的事,這一夜他怎麼還能睡得著?

這一夜陸小鳳當然沒有睡著,因為老板娘已經推開門走進來了。

門本來沒有上閂,所以老板娘一推門就走了進來,可是一走進來就順手把門拴住了。

陸小鳳就好像一個死人一樣地睡在床上,連動都沒有動。

隻是他的心卻動了。

一個健康正常的男人,一個孤獨寂寞的旅人,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還能夠保持不心動,那麼他很可能就真的已經是個死人了。

陸小鳳人沒有動,也是不過因為他想看看這位風情萬種的老板娘,夜深人靜到這裏來到底想幹什麼?

--是來搜查他行李的?是來殺他的?還是來勾引他的?

作為一個男人,陸小鳳當然希望她這次來的目的是最後一種。

這是男人的虛榮心和自尊心,每個男人都會這麼樣想的。

幸好陸小鳳他另外有一種想法。

如果這位老板娘是來殺他的,至少可以證明她和柳乘風的凶案有關,那麼陸小鳳偵查的範圍也可以縮小了。

不幸的是,這位老板娘連一點要殺他的意思都沒有。

屋子裏的燈已經熄了,窗外的燈光也不知是從哪裏照過來的,朦朦朧朧地照出老板娘纖細的腰肢和一雙修長的腿,腿的曲線在柔軟的長袍下很清楚地顯露了出來。

陸小鳳忽然說:“你應該知道燈在哪裏,去把燈點起來。”

老板娘好像嚇了一跳,用一雙很白的手,輕輕拍著她很豐滿的胸。

“你嚇死我了,你可真把我嚇了一跳。”她問陸小鳳,“這樣子不是蠻好的,為什麼要我點燈?”

陸小鳳的回答才真是要讓大多數女人都嚇一跳,“因為我要看看你的腿。”他說。

老板娘吃吃地笑了:“我的腿有什麼好看的?我不給你看。”

陸小鳳居然好像有一點是在撒嬌的樣子:“我喜歡看,我偏要看,而且非看不可。”

老板娘歎了口氣:“你啊,你這個人,實在是煩死人了。”

她嘴裏雖然這麼說,可是那張破木桌上的油燈,已經被她點著了。

老板娘把她的身子迎向燈光,把她柔媚的眼波拋向陸小鳳。

“這麼樣可以了吧?”

“還不行。”

“還不行?”老板娘問,“為什麼還不行?”

“因為現在我看見的隻不過是你的裙子而已,還沒有看見你的腿。”

“你還想要怎麼樣?”老板娘的眼波在蕩漾,“難道你還想要我把我的裙子掀起來?”

“一點也不錯。”陸小鳳不懷好意地微笑著說,“我心裏就是在這麼想。”

老板娘用她一嘴又細又白的牙齒,輕輕地咬住了她的唇:“你啊,你真是我的冤家。”

如果一個女人把你當作她的冤家,那麼你就可以放心了。

對於一個冤家的要求,女人們是絕不會拒絕的,所以陸小鳳很快就看見了老板娘的腿。

這雙腿已經實在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人抱怨的了,就算最挑剔的人也應該覺得很滿意。

可是陸小鳳卻在心裏歎了口氣,甚至還露出了很失望的樣子。

因為這雙腿並不是他想看的。

他想看的,是從翻飛的紫色長裙下露出的那雙腿,那雙腿的肌肉結實而充滿了彈性,充滿了一種野性的青春活力。

老板娘這雙腿雖然更白,更細致,可是肌肉卻已經開始有一點鬆弛,對於男人的情欲雖然更有挑逗力,卻已缺乏彈性。

陸小鳳並沒有把自己的失望掩飾得很好,老板娘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隻是膩聲問:“現在你還想要我怎麼樣?”

陸小鳳居然把眼睛都閉了起來:“現在我隻想要你放下你的裙子,吹滅桌上的燈,用你的兩條大肥腿走出去。”

老板娘生氣了,這次可真的是生氣了,氣得恨不能一下子就把這個可惡的小胡子活活掐死。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尖叫著問陸小鳳。

“我想我大概已經把我的意思說得很明白了。”陸小鳳幽然道,“我想你也應該聽得很清楚。”

他本來以為她會氣得發瘋的,說不定會氣得撲過來捶他幾下,咬他幾口。

可是他不在乎。

要對付一個發瘋的女人,陸小鳳先生最少也有一百多種法子。

令人想不到的是,我們的這位老板娘非但沒有發瘋,反而又吃吃地笑了。

“你啊!你實在不是個好東西,你簡直就不是人。”她笑得居然好像還很愉快,“幸好我還有法子對付你這種不是人的人。”

“哦?”

“我可以保證,如果你今天讓我走出這扇門,你一定會後悔一輩子的。”

她的聲音居然變得連一點生氣的味道都沒有,這種反應連身經百戰的陸小鳳都不能不覺得很奇怪,所以忍不住要問:“你是不是在告訴我,如果今天晚上我不把你留下來,我就會後悔一輩子?”

老板娘那一嘴細白的牙齒在微笑中露了出來。

“我想我已經把我的意思說得很明白。”她說,“我想你也應該聽得很清楚。”

“好,這次算我投降。”他甚至把雙手都舉了起來,“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為什麼要後悔?”

“因為隻有我能告訴你,你的朋友柳乘風是怎麼死的。”

這句話就好像是一條鞭子,陸小鳳就好像忽然挨了一鞭子,從床上跳了起來。

“你知道是誰殺了他?”

“我想我大概可以知道一點。”

陸小鳳的全身都已僵直,口氣都軟了:“那麼你現在是不是可以告訴我?”

“我當然可以,你這個冤家!不管你要我去做什麼,我都會去做的。”老板娘說,“可是你至少先得為我做一件事才像話。”

“什麼事?”

老板娘直視著他,幽幽然然地說:“脫下你的褲子,讓我看看你的腿。”

陸小鳳傻住了,仿佛已經被嚇呆。可是忽然間他又大笑。

“這件事太容易了。”他開心地笑著說,“天下還有什麼事比一個漂亮的女人要一個男人脫褲子更容易?隻要能讓你高興,要我脫什麼都沒關係。”

他沒有騙她。

話還沒有說完,他的褲子已經離開了他的腿。

“現在你還想要我幹什麼?”

老板娘的眼波又開始蕩漾:“現在我隻想要你拋下你的褲子,吹滅桌上的燈,用你的兩條小瘦腿走過來抱住我。”

為了一件必須要做而且非做不可的事,總要付出一點點代價的。

為了一個真正是朋友的朋友,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值得。

陸小鳳一向是有原則的人,這就是他的原則。

所以燈滅了。

07

一男一女,一間小屋,一張床。燈滅了之後是可以做出很多事來的。

一男一女,一間小屋,一張床。燈滅了之後也可能什麼事都沒有做。

實在的情況如何?究竟有沒有什麼事發生過,除了他們兩個人自己之外,有誰知道?

我們唯一能夠確信的事,就是陸小鳳當然問過老板娘:“你怎麼知道是誰殺了柳乘風?”

“因為在我們這個鳥不生蛋的小鎮上,隻有一個人能殺他。”

這句話當然需要解釋,老板娘的解釋是--黃石鎮是一座非常荒涼偏僻的小鎮,自從它附近藏金的傳說,被證實為隻不過是一項謠言之後,連經過的行旅客商都絕跡了,因為這裏根本就不在通商大道上。

這裏的居民,都是數代以前就已經在這裏生根落籍的,都已經習慣了這種貧窮但卻安定的生活,也已經不能再去適應外界那種繁華世界中的競爭與忙碌。

老板娘說:“譬如說我們家那個死胖子,死守著這家小雜貨鋪,已經守了好幾代了。就是你現在要他出去,賺一大把一大把的銀子,他也沒那個膽子了。”她說,“隻要一走出這座小鎮一步,他的腿就會發軟。”

小鎮上其他大部分人也都是這個樣子的,貧窮安定的生活,已經使他們完全沒有絲毫鬥誌,也已經完全沒有虛榮心。

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外麵的聲色榮華諸般享受是什麼樣的。

這些人都已經遠在百年之前,就已經在這個小鎮裏落籍生根,每一戶人家彼此之間的了解,就好像一個人自己了解自己一樣。

“隻有一個人是例外。”老板娘說,“我們這個鎮上,隻有他一個人例外。”

“這個人是誰?”

“他姓沙,他的名字幾乎已經被人忘記了,因為大家都稱他為沙大戶。”

“沙大戶?別人為什麼要叫他沙大戶?”陸小鳳問老板娘。

“黃石鎮上的好田好地都是他的,連幾個甜水井也都是他的,別人不叫他沙大戶叫他什麼?”

“這個沙大戶為什麼要殺柳乘風?”

“我可沒有說他要殺柳乘風。”老板娘說,“我隻不過說,如果黃石鎮上有人能殺柳乘風,這個人就一定是沙大戶。”

“為什麼?”

“因為我也知道柳大爺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我們這裏的人卻都是隻要看見別人一動刀,就會嚇得尿濕一褲襠的龜孫子。”

老板娘說:“除了沙大老板之外,黃石鎮上誰也不敢動柳大爺一根寒毛。”她特別強調,“除了沙大老板之外,誰也沒這個本事。”

“他有什麼本事?”

“其實他自己也沒有什麼鳥蛋的本事,他有的也隻不過是一肚子大便而已。”

老板娘剛才是帶了一壇酒來的,跟陸小鳳喝酒,無疑是天下最讓人高興的事情之一,所以我們這位有一雙白手一雙長腿和一顆春心的老板娘,現在想要不醉都困難得很。

所以她現在說話已經開始有一點胡說八道了。

“隻不過我們這位沙大老板,要比別的那些龜孫子要強一點。”老板娘說,“因為他除了一肚子大便之外,還有一屋子金銀珠寶。”

“這跟柳乘風的死有什麼關係?”陸小鳳問。

老板娘摟住了他的脖子,像拍小孩子一樣拍著他的臉。

“小少爺,你懂不懂有很多人就好像蒼蠅一樣,一看見大便就會不要命地飛過來。”她的眼已眯起,“金銀珠寶就是他們的大便。”

“那麼蒼蠅是些什麼人呢?”

“蒼蠅也就是一些既不是東西也不是人的人。”老板娘說,“強盜、逃犯、凶手、惡棍、采花賊和一些出賣了朋友的畜生,他們被人逼得無路可走的時候,就會變成蒼蠅,就會嗡嗡嗡地飛到一堆大便上去,這些大便當然是愈遠愈好。”

她把壇子裏最後一口酒也喝了下去:“黃石鎮上的這一堆大便當然是最遠的。”

陸小鳳知道這個女人已經快要變成一隻女醉貓了,因為他知道那一壇酒是多麼烈的酒,所以他一定還要趁她沒有醉之前問她一些話。

“你說的這一些蒼蠅之中,是不是有一些一流的高手?”

“大概是吧。”

“難道你認為這些來投靠沙大戶的強盜凶手之中,有人能殺柳乘風?”

“我也不知道。”老板娘的眼睛已經闔了起來,“如果想知道,為什麼不自己去看看?”

說完了這句話,老板娘的眼睛就再也張不開了。

對一個已經喝醉,而且已經睡著的女人,連陸小鳳都沒有法子。

除了直接去找沙大戶之外,他實在連一點法子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