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宮萍的腳和腿。
他握住她的腳時,就已感覺到她腿上傳過來的彈性、勁力和肌肉的躍動。
那時候他就應該聯想到紫色長裙下那一雙修長而結實的腿。
那時候他就應該想法子看看宮萍的腿。
第一次見到一個女人,就要看她的腿,雖然太過分一點,可是為了一個好朋友的死,再過分一點的事都可以原諒的。
陸小鳳又想到了宮素素的聲音。
她的聲音溫柔優雅,隻有一個極有教養的名門淑女,聲音才會如此動人。
陸小鳳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還在院子裏的花徑上,她的聲音卻是從木屋裏傳出去的。
--“宮萍,你不要再跟陸公子胡鬧了,還是快請他進來吧。”
那時候他們還沒有見麵,她怎麼知道外麵來的是陸小鳳?
小屋與花徑還有段距離,溫柔甜蜜的聲音絕不會是大喊大叫出來的。
可是她輕輕地說出來,陸小鳳遠遠地聽在耳裏,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說話的人仿佛就在他身邊一樣。
陸小鳳忽然發現那個不是朋友的朋友騙他到這裏來,並不是完全沒有理由的。
有時候喝一點酒雖然能讓人變得更清醒敏銳,隻可惜這個時候並不多。
喝酒喝到這種時候,距離喝醉時通常已不會太遠。有時明明覺得自己還清醒得像韓信一樣,用兵如神,料敵必中,可是忽然間他就又醉得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陸小鳳的情況好像就是這樣子的。
宮萍一直在宮素素身邊伺候,陸小鳳一直在盯著她的腿,宮萍被他看得臉都氣白了,陸小鳳卻還是在賊嘻嘻地看著她直笑。
“萍姑娘,我猜你穿裙子的時候一定比穿褲子好看,連裙子都不穿的時候一定更好看。”
這是什麼狗屁話?
宮萍忽然出手,從纏腰的絲帶中,抽出了一柄用極品緬鐵打造成的刀,迎風一抖,刀花錯落,直刺陸小鳳的眼。
有很多人都認為陸小鳳的這雙眼睛實在是應該被刺瞎的。
如果他瞎了,就沒法子再去用他那兩根活見鬼的手指頭去夾別人的武器了。
如果他瞎了,有很多人的秘密都可以保全,他們那些不願被人看到的東西,他也沒法子看見。
隻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老天做的事通常都不會盡如人願。
所以陸小鳳還沒有瞎。
所以他看見了宮萍拔刀時從腰帶裏跌下的一塊玉佩。
看見了這塊玉佩,他的臉色立刻就變得像是真的被人刺中了一刀,而且正刺在要害上。
刀鋒才隻有七寸七分長的短刀,使用的方法和匕首是差不多的,招式變化得極快,出手極凶險,這本來就是使用短兵刃的原則。
宮萍反把握刀,以拇指扣刀環,一刺不中,刀鋒橫挑,再劃陸小鳳的臉。
看她手法的變化之快,要在別人臉上劃出一個“×”,似乎容易得很,要一刀刺入別人的心髒,也絕不是件太困難的事。
看她出手時那種狠毒老辣,絲毫沒有猶豫,這種事以前絕不是沒有發生過。
隻可惜這一次她這一刀居然劃不出去了,甚至想再移動半寸都不可能。
因為她的刀忽然間又被兩根手指夾住。
她一直都在提防著陸小鳳的這兩根手指,有了上一次的教訓,她自信這一次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可是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緣故,這兩根手指忽然間又憑空冒了出來,夾住了她的刀,就好像忽然從空氣中長出手一樣。
更糟糕的是,這一次陸小鳳對她沒有上一次那麼客氣了。
他以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夾住了刀尖,左手已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腳也在這同一刹那間踩住了她的腳,一下子就把她製得死死的。
宮萍氣得眼睛裏都好像要冒出火來,卻又偏偏一動都不能動。
宮主在歎氣了。
“陸公子,我一直聽說你是個最懂得憐香惜玉的人,可是現在看你的樣子卻實在不值得恭維。”她歎著氣說,“你實在令人失望。”
陸小鳳也歎了口氣:“老實說,連我自己都對我自己覺得有點失望。”
“依我看來,一個挑糞的,對女孩子的態度都要比你好一點。”
“依我看來,大概還不止好一點,至少也要好七八九十點。”
“那你為什麼這樣做呢?”宮素素問,“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沒有醉。”陸小鳳一本正經地說,“我可以保證,我比世上任何一個挑糞的都要清醒七八九十倍。”
“你這樣做,究竟想幹什麼?”
陸小鳳歪著嘴笑了笑:“其實我也不想幹什麼,隻不過想請她的褲子暫時離開一下,好讓我看看她的腿。”
這是什麼狗屁話,簡直比天下最臭的狗屁還要臭七八九十倍。
這個人是不是瘋子?
他沒有瘋,快要被氣瘋的是宮萍。
宮素素用一種非常吃驚的眼色看著他,從頭到腳看了半天,才歎著氣說。
“現在我總算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哦?”
“陸小鳳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你卻做了出來,所以你根本就不是陸小鳳。”
“我不是陸小鳳?我是什麼玩意呢?”
“你也不是什麼玩意兒。”宮素素淡淡地說,“你隻不過是個花癡而已。”
她說:“如果有一個女人是花癡,男人也許會特別喜歡,男人是花癡就不一樣了,女人看見男花癡,隻有用一種法子對付他。”
陸小鳳居然還裝著很有興趣的樣子問:“什麼法子?”
宮主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就是這種法子。”
這句話隻有六個字,等到這六個字說完,已經有五樣東西往陸小鳳身上打了過去。
--一對筷子,一個酒杯,一個小醬油碟子,和一個裝湯的大海碗。
碗是最先飛過去的,因為碗裏還有大半碗冬筍燉雞湯,湯碗飛出,湯水飛濺,就算沒有濺到陸小鳳的眼睛上,也可以擋住他的視線。後麵接連而來的攻擊,他就看不清楚了。
這一招八股文的“破題”,沒有學問的人是破不了這個題的。
然後酒杯飛出去,飛出去的時候一個杯子已經碎成了七八十片,就像是七八十件形狀不規則的、有棱有角的鋒銳暗器。
兩支筷子如飛釘,一支釘陸小鳳捏刀尖的手,一支釘他的腰眼。
旋轉著飛出去的醬油碟還在半空中旋轉不停,誰也看不出它攻擊的目標,究竟是陸小鳳身上的哪一處地方。
碟子是圓的,圓著旋轉,誰能看出它的方向?
陸小鳳果然沒有看錯,這位纖弱文秀的垂老王妃,果是一位身懷絕技的高手。
明明是在好幾丈之外說話,卻能讓聽的人覺得近在耳邊,這絕不是件普通人能夠做得到的事。
她這出手一擊,更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得到的。
明明是五樣吃飯用的普通用具,到了她手裏,就變成了殺人的利器,而且一出手,就把對方所有的退路完全封死。
一個因失寵獲罪而被謫的王妃,怎麼會有這一身可以在頃刻間殺人的絕技,出手怎麼會如此準確老到周密?
這是不是因為她殺人的經驗遠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豐富得多?
看她這一次出手,她以前殺人大概是很少會失手的,這一次她出手時當然也有把握。
每一個角度,每一種情況,她都已算得極準,隻有一樣東西她沒有算。
她沒有算雞湯。
人對雞湯的看法也許各有不同,雞湯對人卻是一律平等的。
雞湯裝在碗裏,你喝它是雞湯,別人去喝它,它也是雞湯。
雞湯灑出來,灑得人滿眼都是雞湯,固然可以擋住陸小鳳的視線,宮素素的視線也同樣會受到影響。
等到雞湯像滿天雨珠一顆顆落下來的時候,宮素素忽然發現陸小鳳已經不見了。
陸小鳳不見了還不要緊,連宮萍也不見了,甚至連剛才掉在桌子上的那塊玉佩也無影無蹤。
更要命的是陸小鳳一心要看的那兩條腿還在宮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