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帳篷裏的洗澡水(3 / 3)

“你現在才知道呀!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我的名字叫牛肉湯,名字就已經夠無理了吧!”

小叫花又不說話了。

“你聽著,西門吹雪說,你們鎮上的人,明天從太陽曬到屁股的時候開始,一個一個地,輪流到他帳篷裏去,他有話要問你們。”

“他以為他是誰?他是皇帝嗎?”小叫花道。

“是的,他現在就是黃石鎮上的土皇帝。”牛肉湯說。

“假如我們不去呢?”老板娘道。

“不去?不去也可以,不過,不去的話,恐怕以後就走不了羅。”

“為什麼?”

“沒有腳的人,能走嗎?”

04

陽光,使飛揚的塵沙更加顯眼了。陽光,也使黃石鎮外的白帳篷,被照射得更加突出。

帳篷的前麵敞開了一塊,可以看到裏麵擺著一張桌子,桌子旁邊坐著兩個人。

一個是麵容冷峻的西門吹雪,一個是滿臉燦然嬌笑的牛肉湯。

桌上有菜,小菜。桌上也有酒,烈酒。

牛肉湯指著黃石鎮上一個踽踽而行的人影,道:“來了!來了!”

西門吹雪依舊是那副冷峻的表情。

牛肉湯似乎毫不介意那副冷峻的表情,仍然用她銅鈴似的嬌聲,道:“我昨晚自作主張,要黃石鎮上所有的人,一個一個來這裏。你看,現在第一個人來了。”

西門吹雪還是沒有開口。他唯一動的是手,舉起杯,緩緩地喝著杯中酒。

“他們來了之後,我就代表你,向他們問話,向他們打聽陸小鳳的下落,你說好不好?”

還是沒開口。

“不過我先說明,我講的話,全部都是你的意見,如果一言不合,他們想大打出手,這交手嘛,一定要你才成啊。”

西門吹雪還是沒說話,隻是用冷冷的目光,盯著走近帳篷的人。

“來者何人?”牛肉湯道。

這個人看了看西門吹雪,一接觸到那雙其冷如箭的眼睛,連忙轉移視線,看著牛肉湯。

“我姓趙,叫趙瞎子。”

“你眼睛也不瞎,為什麼叫趙瞎子?”

“這叫無理嘛,就跟姑娘身上一樣,既沒有牛騷味,也不是濕淋淋得跟碗肉湯一樣,為什麼叫牛肉湯?”

“唔,你的嘴巴很厲害,我也不跟你鬥嘴,我現在要問你,你給我聽清楚了,我問的話,不是我的話,是代表這位西門吹雪大俠的話,你必須老老實實回答,不然的話,哼哼,到時你如果真是人如其名,就不太好玩了。”

“姑娘想知道什麼消息?”

“不是我想知道,是這位西門大俠想知道。”

“是。”

“好,我問你,你見過陸小鳳沒有?”

“見過。”

“在哪裏?”

“這裏,黃石鎮。”

“好,那他的人呢?”

“死了。”

“死了?”牛肉湯瞪大了雙眼,張大了嘴巴。

西門吹雪卻一點表情也沒有。

“你沒有騙我?”牛肉湯的聲音略顫抖。

“你如果不信,你可以問後麵來的人。”

“我當然不信,”牛肉湯道,“誰會相信陸小鳳會死?你信嗎?”

牛肉湯望著西門吹雪,用微顫的聲音又問一遍:“你相信嗎?”

西門吹雪沒有回答,他的雙目,隻是一味注視著黃石鎮上又來的一個人。

這個人是小叫花。

然後是雜貨店的老板,然後是老板娘。

他們都異口同聲說:“陸小鳳死了。”

牛肉湯相信了嗎?

“我不相信,還有一個人,如果他也說陸小鳳死了,我也許會相信。”

“誰?”老板娘臨走前問。

“沙大戶。”

沙大戶沒有來,來的是沙大戶家裏的一個家僮。

這個家僮帶了一張帖子上麵寫著的,無外是仰慕西門吹雪的大名,要請他去共進晚餐。

牛肉湯看完了帖子上的字,又氣又急,她忽然從身上掏出了三個沙漏。

她把三個沙漏放在桌上,對那個家僮說:“你看到這三個沙漏嗎?”

家僮點頭。

“這第一個倒過來的時候,沙就會漏到底部,漏完了,也就是你回到沙大戶那裏的時候,你懂嗎?”

家僮點頭。

“這第二個,我會在第一個完了的時候倒過來,沙漏光以後,也就是沙大戶要到這裏的時候,你懂了嗎?”

家僮點頭。

“這第三個嘛,假如沙大戶來了,就沒有用了,如果他不來,那第三個的沙子還沒倒光,沙大戶的頭就不見了,你相不相信?”

“我相信,我相信。”

“那你就趕快回去吧,我現在可要把第一個沙漏倒過來了。”

家僮嚇得臉無人色,像一隻狗般飛奔而去。

05

第一個沙漏的沙已快將全部漏到底部了,牛肉湯看了西門吹雪,道:“那個家僮,該已到了吧?”

西門吹雪沒有說話,眼睛也沒有看沙漏一眼。

牛肉湯卻又已把第二個沙漏倒過來了。她倒沙漏的手竟然有點發抖。

是否她在懼怕沙大戶的來臨?是否她在懼怕沙大戶也會說出陸小鳳已死的話?

不管她懼怕還是不懼怕,要來的,終歸是要來的。

其實,就像沙漏中的沙一樣,一點一滴地逐漸積聚起形狀來。

而第二個沙漏的沙也快將漏完了。

遠遠地,沙大戶的人影正在急急行來。

牛肉湯整個人也微微地抖了起來。

西門吹雪這次居然發覺到牛肉湯在顫抖,他居然開口說話了:“鎮靜!”

冷冷的兩個字,卻有溫暖的效果,牛肉湯不抖了。

牛肉湯真的鎮靜下來了。她以鎮靜的語氣,對著行近帳篷的沙大戶說:“你就是沙大戶?”

“不錯,鎮裏的人都叫我沙大戶。”

“不錯,你確實很像個大戶人家。”

“牛姑娘誇獎了。”

“我沒誇獎你,做大戶人家,一定要識時務,不識時務的人,能在地方上成為大戶嗎?”

沙大戶笑了,他隻是一味笑著。

牛肉湯又說:“不過,你以後能不能再繼續做大戶,那就不一定了!”

“哦?為什麼?”

“因為這要看你現在是不是也識時務。”

“不識時務,我現在會站在這兒嗎?”

“那就好,那我現在就代表這西門大俠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老實實地回答我。”

“什麼問題?就是你今天問鎮裏其他人的問題嗎?”

“你既然已經知道,那你就直接回答吧。”

“我應該怎麼回答?”沙大戶說。

“照實說就對了。”

“照實說?照實說你們不相信呀!”

牛肉湯的臉色已經大變了,變成了一片蒼白。她張開口卻說不出話來。

一滴淚珠,在她眼角愈聚愈大,終於緩緩滾下她的臉頰。她又張嘴,聲音哽咽:“你是說他……他已經……已經死了嗎?”

沙大戶的聲音忽然顯得冰冷,他說:“是的,已經死了!”

牛肉湯說不出話了,她的雙手,把臉遮掩起來。

西門吹雪卻又說了一句話。

“你有證據?”

“有。”

06

最好的證據,當然是看到陸小鳳的屍體。

要看陸小鳳的屍體,當然要去棺材鋪。

這是沙大戶說的。

一般人的屍體,都是葬在墳墓裏的,為什麼陸小鳳的屍體,卻要到棺材鋪裏看?

因為沒有人來收的屍,黃石鎮的人是不會去埋葬的。

這也是沙大戶說的。

沙大戶話說完了,棺材鋪也到了,就好像他的話,早已算好了一樣,不多一句,也不少一句,剛好說到棺材鋪門前為止。

趙瞎子仿佛早就知道他們會來,他冷哼一聲,說:“我的話你們不信,沙大戶的話你們才信。唉!這叫真理也要靠權勢呀!”

他的話很有道理,可惜他的話說了等於白說,因為所有的人,根本都沒在意他的存在,隻是跨著腳步,走進棺材鋪。

牛肉湯這回真的哭了,不但哭,還哭得很大聲。

事實上,看到了棺材,又看了棺材前的靈牌,誰不傷心?

連西門吹雪一向冷峻的麵容,也似乎微微地變了一下。

因為靈牌上寫的,正是:“故友陸小鳳。”

西門吹雪又開口了,他說的,還是很簡單的兩個字:“打開。”

“我早就知道一定會有人來看他,”趙瞎子說,“所以棺材一直沒釘上。”

“打開。”西門吹雪說的,還是這兩個字。

趙瞎子看了沙大戶一眼,兩個人連忙把棺材蓋拿到地上。

牛肉湯哭得更大聲了。

趙瞎子忽然看著牛肉湯,道:“你一味在哭,你知道棺材裏躺的,一定就是你說的陸小鳳嗎?”

牛肉湯不哭了,她瞪著大眼看著趙瞎子。良久,她才緩緩地走至棺材旁。

牛肉湯很仔細地看著棺材裏的人,她看他的臉,也看他胸膛上致命的傷口。

然後,她忽然笑了起來。

她仰頭大笑,伸手指著趙瞎子:“你真有意思,居然說他不是陸小鳳……”

她的笑聲,忽然變得很淒厲。

西門吹雪凝視了陸小鳳的屍身很久,臉上表情卻一直沒變。

他凝視著,直到牛肉湯那淒厲的笑聲變成號哭,由號哭而變成啜泣,他才開口,說了兩個字:“闔上。”

棺材蓋蓋回原狀之後,牛肉湯不哭了,西門吹雪卻忽然又說了兩個字:“下來。”

西門吹雪說這句話的時候,頭並沒有抬,抬頭的是牛肉湯、沙大戶和趙瞎子。

他們一抬頭,就看到了一個,倒吊在屋簷,臉向窗內的人頭。

這個人頭馬上變成一條人影,用一種幾近連爬帶滾的方式跳了下來。

“小叫花子,”趙瞎子開口說,“你躲在窗外幹什麼?想偷棺材呀?”

“去你的烏鴉嘴。我偷棺材幹什麼?假如要偷,還不是為了你。”

“那你想幹什麼?”

“我不想幹什麼,我是來送帖子的。”

“送帖子?給誰?”

“當然不是給你,你這副陰陽怪氣的儀容,誰會送這帖子給你?是送給這位西門大俠的。”

帖子內容很簡單,隻有三十五個字:

聞大俠遠來,不勝仰慕,妾雖被貶天涯,亦不能不略表敬意,明日午時,僅以粗茶,為君洗塵。

憑這三十五個字,西門吹雪會赴約嗎?

當然不會。他是來找陸小鳳的,陸小鳳死了,他就要追查陸小鳳的死因,怎麼有心情去喝粗茶?

可是,他還是去了。

因為,帖子旁邊還有一行字:

又及:陸大俠死因,妾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