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欲借修羅擊碧鍾(1 / 3)

天儀柱依舊矗立在華音閣的中心,頂天立地,幾近風雷,上麵行行龍飛鳳舞的劍痕字跡,由遠極近,由頂至踵,依舊傲天地而存在。郭敖忍不住駐足,仔細地看著這些字跡。他從第一個看起,一直看到最後一個——也就是自己刻上去的,緊挨著於長空的名字。

這些字跡中沒有簡春水的名字,因為在所有的閣主中,隻有他不需要向世人證明自己頓悟了春水劍法。從第二代閣主蕭鳳鳴開始,每個人的名字,都用自己所頓悟出的劍意,鏤刻在這隻石柱上。每個人的劍意都不相同,相同的是它們的威力。

那都是傲絕天下的劍意,絕不容任何人小覷。

隻除了兩個人,於長空與郭敖。這兩個人的劍意幾乎一模一樣。在這些各具特色的劍痕中,顯得稍微有些突兀。

郭敖微微皺起了眉,覺出了一絲不妥。

他仔細地看著自己的那一劍,緩緩吐出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不妥之念。

郭敖的心有些沉重,他知道,就算他揮出了如於長空一樣的劍,他也依然被於長空的陰影所籠罩。

究竟到什麼時候,他才能超越這個人呢?

突然,石柱似是起了一陣扭動,最下麵的幾個字跡,竟漸漸變得模糊,終至於消失不見。郭敖驚駭地看著這一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搶上一步,就見他用春水劍法刻上去的自己的名字,已消失不見了。

難道自己修成的,竟不是真正的春水劍法,所以這石柱不肯承認麼?

這怎麼可能!郭敖用力地揉著自己的眼睛,突然,身後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你所修的不是春水劍法,是魔劍!”

郭敖霍然回頭,就見九姑宛如厲鬼之影,虛虛蕩蕩地浮在花樹之中。她的雙目宛如尖銳的閃電,劈在郭敖的臉上。郭敖目光閃處,就見九姑手中握著一隻玉瓶,他霍然明白了,方才字跡的消失,一定是九姑搞的鬼!

果然,九姑舉起手中的玉瓶,喃喃道:“所以我用化石水將它消去,免得汙髒了華音閣的天儀柱!”

郭敖心底騰起一股怒火,厲聲道:“九姑,你憑什麼說我的劍法是魔劍?”

九姑發出一陣幹枯的,宛如夜梟一般的尖笑,厲聲道:“因為我是劍譜的守禦者,我知道真正的春水劍法是什麼樣子!”

郭敖大笑,劍光突然從他胸前湧出,然後倏然閃滅。石柱上被九姑用化石水抹平之處,重新又出現了兩個大字“郭敖”。

郭敖的笑聲中充滿了自信與得意:“這豈不是春水劍法?我看你是老糊塗了!”

九姑尖叫一聲,撲了上去,從玉瓶中傾出幾滴乳白色的液體,濺到石柱上,郭敖重新刺出的字跡又在慢慢消失。郭敖收住笑容,不再理她,轉身向牌樓後行去。

九姑撕心裂肺地大叫道:“你敲不響皇鸞鍾的,隻有真正的春水劍法,才能敲響這口鍾!”

郭敖不再理她,消失在牌樓背後。

華音閣中花樹極為繁茂,但在這個牌樓背後,卻連一株花樹也看不見。牌樓後麵是一列巨大的階梯,仿佛上通於天一般,向前延展著。階梯也是用漢白玉砌就,通體潔白,充斥著難以言諭的莊嚴感。仿佛一個俯首麵地的巨人,將他那寬廣的脊背對著渺小的世人。

郭敖猶豫了一下,舉步踏上了階梯。

恍惚之中,一股無形的肅殺自階梯中散發而出,直逼郭敖而來。郭敖的心震了震,但他並沒有停留,筆直走了上去。

那階梯極為漫長,仿佛已插入白雲之中,郭敖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方才走到了盡頭。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平台,也是用漢白玉砌就,上麵幾無一物,顯得極為空曠,隻在正中間,懸掛著一隻青銅鍾。

郭敖慢慢踱了過去,那鍾被平台襯得極小,但走近看時,卻極為巨大,幾乎有郭敖四五倍那麼高。鍾身上浮雕著九鸞九鳳,每一頭都有兩丈多高,爪噦向天,羽翼飛揚。雖然,這些巨鳳上都在歲月的風雨中結滿銅鏽,化為沉沉青色,但卻依舊如此傲岸不羈,仿佛一聲風雷,就能將它們喚醒,重新破空而出,翱翔九天之上。

郭敖的手慢慢撫了上去,他能感受到銅鏽覆蓋下,鸞鳳身上花紋的精致,他也能感受到歲月在這座大鍾上留下的蒼老印記。

是的,這是一口老鍾,一口老到不能再老的鍾。

老得讓人想起上古蕭韶九成,有鳳來儀的傳說。這裏承載著華音閣千年榮耀,千年記憶。

但用什麼來敲呢?郭敖四下搜尋著,他沒有看到鍾槌,廣大的平台上除了這口鍾,便已一無所有。他按在鍾身上的手掌微微用力,那鍾卻連動也不動,更不用說響了。

他腦海中忽然興起了九姑所說的話,難道必須使用春水劍法,才能敲響這口鍾麼?

隻有敲響這口鍾,才能召集華音閣的人;隻有春水劍法才能敲響這口鍾;隻有頓悟了真正的春水劍法的人才能夠成為華音閣主。

這一切是這麼的順理成章,於是他緩緩抽出了舞陽劍。

他的心下忽然有些感慨。多少年以前,也是這柄劍,在這個高台上,施展出春水劍法,讓這口巨大的銅鍾轟鳴。

而現在,曆史即將重現。

他的感慨轉化為興奮,手中的舞陽劍也在發出輕微的鳴聲,似是為即將到來的時刻而歡鳴。

九姑那尖銳的笑聲又出現在高台上。她就仿佛是一隻枯瘦的鳥,蹲踞在高台欄杆上,獰笑著望著郭敖:“你敲不響的,而且你一定會為褻瀆神鍾而遭到懲罰!”

她的聲音聽上去就仿佛是詛咒一般:“這座高台,其實是一座巨大的陣法,而這口皇鸞鍾,就是陣法發送的樞紐。若是一擊敲不響皇鸞鍾,那麼高台中所蘊含的絕滅陣法立即就會發動,將企圖褻瀆華音閣主無上權威的妄人化為齏粉。你一定會遭受這樣的報應的!”

郭敖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你還不趕緊下去,免得遭受波及麼?”

九姑尖聲道:“老身早就不想活了,為了見到你這種狂妄之徒遭受報應,老身就算陪上這條命又何妨?”

郭敖皺了皺眉,決定不再理這個瘋瘋癲癲的老婆子,全意回想著春水劍法的劍意。那本被銅色的古卷在他腦海中徐徐打開,無數筆畫化為劍招,清晰無比地在他腦海中呈現。

一劍而化萬劍,萬劍本為一劍,這無上的劍意讓郭敖有種自由的解脫感,他的手輕輕抖了抖,舞陽劍化成一道流光,準確無誤地施展出春水劍法第一式:冰河解凍,向銅鍾刺去。

郭敖並沒有太多考慮劍法,促使他施展出這一劍的,也並不是冰河解凍的劍招,而是春水劍法的劍意。

劍意出手,化為劍招,內為意,外為招,招隨意動,意在招先,這一出手,已足驚天動地。

天地間忽然掠過了一絲清風,拂過郭敖的臉,跟著拂過他的手。郭敖就宛如乘風雲而禦飛龍,這一招更是靈動夭矯之極,直撞在威嚴的皇鸞鍾上。

一聲龍吟般的鳴嘯,自鍾身上騰放而出,似乎在這一瞬之間,就響徹了整個大地!

這一聲,宛如神龍驚蟄,從此天下再不安寧。

九姑的身子在這聲轟鳴響起的一瞬間,便呆滯住。

郭敖轉過身來,並沒有說什麼,這已無需解釋。

九姑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她嘶啞地尖嘯道:“為什麼?為什麼你會響?”

她身子踉蹌地撲起來,直撲到皇鸞鍾上。她那瘦小的身子狠狠地撞著這口蒼老而巨大的鍾,惡狠狠地道:“難道你也跟我一樣,老糊塗了麼?”

她用她幹枯的指甲抓著鍾身,用她那瘦小的腳踢著鍾,甚至露出一口殘破的牙齒,企圖將鍾咬下一塊來。但正如她所說的,除了真正的春水劍法,任何招數都不能讓這口鍾鳴響。無論她怎麼發瘋,那口鍾仍然寂不做聲,任她戕害。

郭敖搖了搖頭,轉身向台階下行去。他不想再看到九姑,不知為什麼,這個瘋狂的老太婆總讓他心神不寧。

他剛踏下第三節台階,猛地身後傳來九姑的厲嘯:“既然連你都背叛了,我這老太婆活著還有什麼用!”

然後,一聲悶響傳來。郭敖驚駭地轉過頭,就見到九姑腦漿崩流的一幕。這個倔強而瘋狂的老太婆,竟全力撞在了皇鸞鍾上,鮮血順著玉白的階梯淌下,仿佛在青天的盡頭綻開一朵濃雲般的傷花。

郭敖的心神猛烈地搖晃了一下,九姑的殘屍倚著古鍾慢慢斜倒,但她那雙眼睛卻依舊狠狠盯著郭敖,其中寫滿了獰厲,一如她最後的詛咒:“褻瀆神物,你會遭天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