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華音閣隱在黑暗中,顯示出極為詭異的寧靜。
——天羅教兵臨城下,閣中仍然如此寧靜,這的確很不尋常。
難道,華音閣已被攻克?
眾人不敢出聲,各自展開輕功,迅捷無倫地向前奔突著。在郭敖的指點之下,他們迅速通過了布在華音閣周圍的四天勝陣。
陣中悄無聲息,一切如常,似乎根本未被觸動。
難道琴言是在說謊?難道是天羅教的實力太過強勁,在瞬息之間就讓華音閣失去了抵抗之力?
這又如何可能?
郭敖與楊逸之一言不發,但他們的眉頭卻一齊皺了起來。
華音閣的大門就在麵前,那黑暗卻仿佛更重了起來,覆壓整個華音閣。郭敖心中朕兆忽起,就聽一人道:“諸位且請留步。”
一道火光轟然竄升天際,紛紛落了下來,立時化作幾十道巨大的火龍,將周圍映得一片通明。那火龍也不知是何物燒成,烈烈燃燒著,火勢絲毫不見減少。
正道群豪都不禁心頭一凜,紛紛住步,就見崇軒微笑背負雙手,站在華音閣大門之前。丹真依舊一襲白衣,一張鬥笠,陪在他身旁。
他們身後,左邊,是幾百名黑衣打扮的武者,眾人一望便知是天羅教教徒。右邊,坐著三百多人,赫然乃是華音閣的弟子。步劍塵臉色平靜站在他們中間,旁邊是柏雍與李清愁、韓青主諸人。
郭敖的瞳孔驟然收縮起來!
華音閣居然與天羅教相安無事,這實在太驚人了!
正道群豪心下迷惘,一齊目注郭敖,等著他發號施令。
郭敖臉色陰沉,望著步劍塵,第一句話竟然是:“姬雲裳呢?”
步劍塵搖了搖頭:“仲君傷勢過重,已帶著秋璿,暫回曼荼羅教去了。此後閣中之事,暫由我全權負責。”
由他負責,言下之意,郭敖已經不是他們的閣主了。
郭敖似乎並沒有聽出這等言外之意,依舊擁著那襲極其寬大的繡金紅袍,傲然四顧著。
步劍塵望著他,心底卻長長歎息了一聲。是他苦勸姬雲裳離開的,因為,他實在不願意看著郭敖死在她手上。即便如此,她留下的那個詛咒,也遲早會有實現的一天。
千山萬水,我必斬你於劍下。
她的誓言,從未落空過,他極力安排,也不過希望這一天來得晚一點罷了!
郭敖全然不明白他的苦心,整了整衣袖,冷笑道:“她人雖走了,但叛變的心卻留了下來……”他霍然抬頭,盯住步劍塵:“結果連你也受了感染,一起投敵了麼?”
步劍塵麵容淡淡的,並不生氣,也不置辯。仿佛是心中有愧,又仿佛是根本不值得爭辯。
郭敖瞧在眼中,心中怒氣更增,他銳利的雙眸突然射向崇軒,冷道:“想不到我還是低估了你。”
崇軒微微一笑,道:“華音閣名垂百年,一草一木都已沾染靈氣,受兵戈不祥。我們不如在此決戰,如何?”
郭敖冷笑,他那完全擴散的瞳孔立成森黑一片,緊緊盯著崇軒,卻忽然破顏一笑,道:“人言天羅教主崇軒從未將任何人放在眼裏,想不到現在卻為了我費這麼大的周折,我又該如何報答呢?”
崇軒臉上閃過一絲黯然之色,道:“我隻悔自己不慎,至令抱鶴枉死……”
郭敖微笑道:“既然如此,你何不去陪他?”
他臉色陡然一寒,揚聲道:“金冠王蛇之毒中摻雜了丹頂紅,一時三刻若得不到解藥,則毒性攻心而死。於今隻有一個時辰了!”
正道群豪各各心驚,不知誰大喊一聲:“砍了他們這群王八蛋!”
眾人一齊大聲呼喊,紅著眼衝了上去。
楊逸之正要阻攔,卻被郭敖攔住。他含著笑容,先指了指楊逸之,又指了指柏雍,冷冷道:“我今日所說的話不想有任何人反對,你們最好嚴格按照我的話來做。”
柏雍、楊逸之、李清愁盡皆默然,天羅教的黑衣教眾與正道群豪已然打了個難分難解。郭敖緊緊盯住崇軒,淩厲的劍氣飆發激蕩,崇軒雖然不懼,但也暗暗驚心,不敢輕易妄動。喊殺聲越來越緊,郭敖突然揚聲道:“能帶華音閣弟子頭顱回來的,一樣換解藥!”
步劍塵臉色驟然一變,急聲道:“結波若陣!”
但卻哪裏來得及?正道群豪殺紅了眼,一聞郭敖的命令,立即潮水一般衝了過來。正道群豪占了個人多,華音閣與天羅教武功稍高。但戰到後來,殺紅了眼,華音閣與天羅教也互相攻殺了起來。
殺聲震天,隻有不遠處的華音閣,還保持著靜寂。
楊逸之臉色變幻,眼看著正道群豪人數雖多,但除了同門同派的弟子之外,相互之間的配合極差,往往一人對一人不落下風,但兩人對兩人就稍有遜色,而三人四人以上的陣法戰,就頗有不如了。幸好有少林派的羅漢陣與武當派的真武劍陣將群豪護住,這才殺了個旗鼓相當。看了不多一會,正道群豪就死了三四十人。
楊逸之心頭極為不忍,數度想出手,郭敖冷冷道:“你的風月劍法隻能出手一度,能救得了幾個人?”
楊逸之一窒。
郭敖注視著一千餘人誓死血戰,雙目中忽然怔怔地流下淚來。他抽噎道:“你們兩位難道不覺得感動麼?”
他喃喃道:“你看這些江湖好男兒,為了對抗邪魔外道,拋頭顱灑熱血,橫屍神州大地,為自己的子孫們謀一處永福。我們應該敬重他們!”
他忽然跪下來,向血戰的人群拜了幾拜。
李清愁臉色一變,柏雍與楊逸之臉上都閃過疑惑之容,不知道他要做些什麼。
忽然,一縷輕音鑽入了他兩人的耳中:“隨我一齊出劍,隻要殺了崇軒,其餘諸魔都不足為懼!”
柏雍與楊逸之都是一凜,知道郭敖說的並沒有錯。天羅教乃是當今武林的公敵,此次若再戰敗華音閣,隻怕天下再無可與之抗衡。眼見黑衣教眾行動整齊劃一,漸漸取得了上風,而華音閣卻似早已與天羅教沆瀣一氣,無心抵抗。柏雍與楊逸之對望一眼,各自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決斷。
崇軒當殺!
柏雍沉吟之色終於決然,道:“你如果真的要殺崇軒,就要聽我的安排。”
郭敖臉上浮起一絲微笑:“當然。普天之下,就數你的智謀最高了。我留你到現在不殺,便是想借助你的這顆靈心。”
柏雍苦笑頷首道:“如此甚好。你安排正道群豪與天羅教先交手,死傷這麼多人,本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激發出自己的飛血劍法,使搏殺崇軒時更多一分把握。但你卻不知道崇軒修習的乃是血魔搜魂大法,也是因血成威,配合他身上所穿的上古秘寶血鷹衣,威力比飛血劍法更高!死屍血氣越多,他的威力越大,咱們的勝算就越小!”
楊逸之忍不住動容道:“血鷹衣竟然在崇軒身上?”
柏雍苦笑點頭。
血鷹衣,傳說是青鳥魔族長老心頭之血染成,能將血魔搜魂之術發揮到極至,頃刻擊殺武功高於自己數倍的高手。
血鷹衣,因血而生,無堅不摧,傳說出世之時,連天上的神明都可以擊落。
郭敖卻並不擔心,微笑道:“你自然是有辦法的,是不是?”
柏雍收起了永掛在他臉上的嘻頑之色,肅然道:“要殺崇軒,須要先殺丹真!”
郭敖沉吟點頭,道:“你說的很對,丹真雖然未顯露過武功,但詭異之術層出不窮,出其不意施展出來,往往能收奇效。我同意先殺她。”
柏雍笑了笑,道:“你若是同意,那就好辦多了。一會我們一起出手,殂殺崇軒,丹真一定會阻止。等她出手之時,我們便轉攻向她,一舉先殺了她,再趁著崇軒心神激蕩之時,一招必殺!記住,絕不能讓崇軒的血鷹衣出手。”
郭敖擊掌道:“果然是好法子!相信咱們三人聯手,天下再無人能擋得住!”
楊逸之眉目間蘊含一絲猶豫,遲疑道:“但是……”
柏雍微笑道:“楊盟主武功特異,隻能出手一次,不過不須擔心,這一次就已足夠了!”
楊逸之注視著柏雍,柏雍臉上的微笑顯得那麼自信而安定。楊逸之終於緩緩點了點頭,歎息道:“可惜這麼多大好男兒!”
郭敖大笑道:“死得其所,又有何憾!”
劍氣如虹,猝然自郭敖跪伏的身上衝天而起,華音閣前濕重的血腥之氣被這股劍氣衝激,化作一層淡色的紅霧,籠罩在郭敖身上。郭敖倏然立起身來!
他那寬大的繡金紅袍臨風鼓湧,此時更如頂天立地的魔神一般,卷繞著一天紅霧,踏四極而立!
激戰中的三方都感受到一股淩厲霸猛的殺氣在場中轟然怒卷著,心頭不禁興起一股強烈的衝動,雙目盡皆赤紅!
同時,一個宛如厲梟般的銳吼聲曳空響起:“崇——軒——”
恍惚之中一道紅影裂開了長空,帶著淬厲的鋒芒,越過千萬激鬥中的人群,向崇軒怒飆而去!那是裹在紅中的亮,亮的正中間,卻是一點傷,傷心的傷。
這一劍,足以驚天動地!
郭敖才一動,楊逸之與柏雍同時出手!
漫天交攪在一起的月光與紅光齊齊一暗,跟著陡然明亮起來!所有的光都仿佛聚攏在一處,就隨著楊逸之衣袖緩擺,似劍似鋒,向崇軒襲來。那是一抹光,在影中沉淪浮動的光,但比之郭敖那沾滿血色中的狂烈之傷,卻絕不遑多讓!
風月之劍,聚合了楊逸之所有修為的劍法,一劍既出,他本人便弱如孺子。可想而知這一劍是多麼可怕!
柏雍的武器不是劍,而是他這個人。隨著郭敖的劍心訣、楊逸之的風月之劍,他整個人都竄了起來,向崇軒撲了過去。
這是柏雍第一次施展武功,卻是如此怪異。
但這一撲之下,崇軒的瞳孔驟然收縮,仿佛是橫行天下的巨獸突然看到了天敵!
因為柏雍這一撲,恰好將郭敖與楊逸之的空隙完全填滿。劍心訣與風月之劍本是絕不相幹的武功,郭敖與楊逸之雖然聯手,但他們的武功相差太大,絕不可能心靈相合,發揮出最大的威力來的。陣法,本就是很深奧的學問,隻有經常性的練習,才能夠如意施展。
但柏雍這一動,格局便立即不同。他雙手斜引,撲出的姿勢極為怪異,但左手牽著舞陽劍,右手引著風月之劍,兩股完全相左,一霸猛一清遠的劍意,卻在他的牽引下絲絲入扣,化作一道沛然不可擋的強烈劍氣,湛然狂湧而至!
這才是真正天下無敵的劍法,就算是崇軒,也絕難抵擋!
崇軒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想不到這三人竟然用這種奇異的方法聯手,他也想不到從未出手過的柏雍,居然能施展出如此高明的功夫來!
崇軒急退!
他的輕功竟出奇地好,足尖才動,身子已然退開八尺!但劍心訣傷的是心,風月之劍如風如月,兩種劍法都仿佛不受距離的影響,倏然就點到了他的胸前!
嘹亮的鷹啼聲衝天而起,崇軒仿佛知道自己無法再躲,身子倏然頓住,他的衣襟霍然張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