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軒忽然感到一陣心寒,猛抬頭,郭敖那雙妖異到極點的眸子,緊緊盯住了他。隱約間,一縷笑容自郭敖的臉上升起,他赤金色的身形忽然化成一團迷蒙的閃電,向崇軒飆了過來。
他的意識已消沉在那股血色中,但他還記得一件事,那就是殺了崇軒!
猛地,一個小小的紅影出現在了崇軒麵前,上官紅的笑臉無論在什麼時候看起來都是那麼甜美:“郭叔叔,你還記得我麼?”
郭敖眸子中泛起了一陣怒意,如果他在這世間還有幾個人必須要殺的話,上官紅絕對算一個。他的劍鋒一轉,冷冽的寒氣立即衝上官紅噬了過來!
奇怪的是,上官紅並沒有害怕,他笑嘻嘻道:“郭叔叔,我知道你很恨我,但遺憾的是,你殺不了我。郭叔叔,一想到你那麼高的武功,那麼恨我卻就是殺不了我,我就高興極了。”
冷光若電,自舞陽劍尖上奔湧而出,瞬息功夫,已彈射到上官紅的麵前!
郭敖此時被一股極大的恨意與狂怒充塞滿,他既然決意要殺上官紅,就絕不會因任何原因而改變!
上官紅手倏然一扯,郭敖的舞陽劍嗡然一陣響,竟然停在了上官紅的身前!
上官紅手中擒住的,正是鍾成子。
隻不過鍾成子的樣子已實在不能說是個人了。他和他陳列的那些偉大作品一樣,汙穢、殘破、就如同一張揉碎的廢紙。
隻是更為淒慘的是,他還活著。
生不如死的活著。
上官紅發出一陣得意的笑聲:“郭叔叔,我用了十二道極刑,才讓他說出,原來你的唯一弱點就是他啊。你若是一柄絕世的劍,那他就是劍鞘。隻要有他在手,郭叔叔,你無論如何都殺不了我的!”
郭敖幽靜的眸子中一陣神光轉動,他握緊了手中的劍,但劍華卻仿佛被無形的枷鎖籠罩,無論如何無法向鍾成子刺下。
上官紅瘋狂地大笑起來,她實在太高興了,尤其是看到他恨之入骨的郭敖這麼痛苦。
鍾成子臉上忽然閃過一陣扭曲的笑容,他盯著郭敖:“你的確已成為天下無敵的劍了,整個天下,都將在你的劍下震顫……”他狂笑了起來,笑聲在空山上盤旋,聽去宛如夜梟暗啼,淒厲無比。
上官紅皺起眉頭,突然把他高高擰了起來,一字字笑道:“鍾叔叔,隻要有你,他還不能算無敵是麼?隻要鍾叔叔拿出最後的大羅仙陣來,擋住他這一劍,天下的人都會感謝你的!”她嘴角聚起一個甜甜的笑容,柔聲道:“否則,鍾叔叔做的惡事太多,就隻好下地獄了。”
她紅袖一動,指間已多了十二枚五寸長的銀針,每一根上,都淬著不同顏色的劇毒,看上去詭異無比,她咯咯嬌笑道:“鍾叔叔還沒忘記十二道彩虹的滋味罷。”
鍾成子隻看了一眼這些銀針,全身頓時縮成了一團,劇烈的顫抖著。可以想象,他曾在這十二道銀針下受過怎樣的酷刑。
上官紅突然逼近一步,道:“鍾叔叔怎麼還不出手呢?”一枚銀針已抵上了他的左太陽穴。
“不!”銀針還未入體,鍾成子已發出一聲慘叫,上官紅麵露微笑,得意的看著他,卻將銀針在他額前遊弋著,似乎在找更合適的地方下手。
鍾成子似乎整個崩潰下去,聲音也有些嘶啞:“不,不要刺我,我……我去擋他這一劍。”
上官紅卻不著急,輕輕將鍾成子放在地上,又輕輕地為他解開穴道,還躬下身去,掏出絲巾為他擦拭額頭的汗水,仿佛是極為乖巧的女兒一般:“幾年前,我曾經殺過一個很有名的人,他就是霹靂堂堂主雷老先生。傳說他對自己製造的火器極為珍愛,甚至為了這些火器殺妻棄子。然而當我用第七道彩虹指著他的時候,他捧出了所有的火器製造圖放在我的腳下,隻求我讓他死得快一點。從那天起我就知道,無論工匠多麼愛他的作品,都比不過愛自己的性命的,鍾叔叔你說對麼?”
鍾成子麵色蒼白地點了點頭。
上官紅臉色一凜,聲音也變得無比蒼老、嘶啞:“那你還不動手?”
鍾成子不禁打了個寒戰。他抬頭望著上官紅,畏縮道:“是,是,我馬上就動手,然而……”似乎不敢再說下去。
上官紅本是個多疑的人,見他欲言又止,不禁道:“你還想耍什麼花招?”
鍾成子趕忙搖頭道:“不,不是。我的大羅仙陣中的確有最後一招,不僅能擋住郭敖一劍,還能讓他暫時清醒過來。隻是這招極為損耗真氣,以我現在的傷勢,勉強出手,勢必功力全散,再也無法複原……”
上官紅抬起紅撲撲的小臉,上下打量了他一陣,譏誚地笑道:“鍾叔叔,以你現在的樣子,還想要什麼武功?”
鍾成子搖了搖頭:“我死不足惜,隻是這上古流傳的大羅仙陣卻會從此失傳,而他下一次發瘋之時,天下就再無人能克製,除非……”他抬頭看了上官紅一眼,就不再說。
上官紅警覺道:“除非什麼?”
鍾成子低聲道:“除非我把這大羅仙陣傳給你。”
上官紅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崇軒。卻見崇軒正和丹真低聲說著什麼,似乎根本無心注意到他,心裏頓時一定,也壓低了聲音,故作懷疑道:“鍾叔叔會這麼好心?該不會傳了一套錯亂的心法給我,好讓我走火入魔罷?”
鍾成子搖了搖頭道:“我的性命都在你的手裏,又怎會騙你?難道雷老先生明白,我就不明白性命比什麼都珍貴的道理?”
上官紅晃了晃手中的銀針,甜甜笑道:“這十二銀針入腦後,鍾叔叔果然聰明多了。”她蹲下身去,貼著鍾成子耳朵道:“鍾叔叔,這仙陣要怎麼傳?”
鍾成子也笑了:“不須別的,隻要你的一隻手臂。我自會用秘術將你的血肉融入陣法之中,滲入他的心靈。等接他一劍之後,我功力散去,你就成了這無敵劍神唯一的主人,你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
上官紅看了失魂落魄的郭敖一眼。
操縱這樣強大、瘋狂的一個傀儡,足可以稱霸天下,更何況,這實在是一件快意到極點的事情,她不由有些心動。隻是這手臂……
她這條手臂已經失去過一次,正是少林一戰斷送在郭敖手裏的。後來她殺了十幾個和她年齡、武功接近的小姑娘,才找到這麼一條替代品,雖然不是出自天生,卻也極為珍愛。
她看了看鍾成子,又看了看郭敖,手臂可以再找,這控製郭敖的機會卻隻有這麼一次,她一咬牙,突地揮手。血霧暴散,那條堆粉砌玉的胳膊,已經生生斬下。
鍾成子伸出背後的殘損的鐵仞,必恭必敬地將那條胳膊接過,道:“多謝大人信任,此事我自會替大人辦妥。”
上官紅小臉痛得一陣扭曲,一麵點穴止血,一麵冷哼了一聲,算是答應。
鍾成子捧著手臂,向前爬了幾步,突然對呆立在不遠處的郭敖喝了一聲:“郭敖,你還認得我麼?”
郭敖似乎這才從夢魘中醒來,微微轉頭,看了他一陣,嘶聲道:“鍾成子。”
鍾成子笑道:“我說過,你還是會回來的,回到這個熔爐中間來。如今,你的劍終於鑄成,我還是沒有看錯你。”
郭敖依舊詭異地看著他,頭顱緩緩轉側,又重複了一次:“鍾,成,子!”他的聲音漸漸迸出仇恨,手中的舞陽劍,發出一聲淒厲龍吟!
鍾成子大笑,他身周有白霧漸漸騰起,在頭頂彙聚成一朵巨碩的白蓮:“想殺我麼?”
郭敖雙目浸血,一道緋紅的血影沿著他的手臂灌入舞陽劍中。血氣宛如活動的筋脈一般,在紫色的劍身上膨脹,搏動,這飛血奪命的一劍隨時就要化作狂龍,卻始終在一種無形的捆縛下,無法脫出!
鍾成子搖頭道:“你無法出手,是因為你還被以前的夢魘迷惑。我說過,隻有鑄成的劍,才能施展出劍道極詣來。等你領悟到劍道極詣之後,隨手一劍,就可以破盡我的護身陣法,一劍將我擊殺。不但是我,你可以擊殺天下任何人!如今,若你真的劍道大成,就應全力向我一擊,試試看能否破掉我這最後的大羅仙陣!”
郭敖的雙眸都被血色充滿,他嘶聲道:“你說得對,弑父殺母的罪過我都能犯下,我還怕什麼劍中主人?”
鍾成子道:“好,這才是我鑄成的劍,就讓我看看劍道極詣,是否真的能天下無敵!”
郭敖仰天長笑,震得山野顫動,他的笑聲戛然而止,目光突地凝止在鍾成子身上。
他說了五個字:“謝謝你的劍。”
而後,舞陽劍帶著瑰麗的光芒,向那朵巨碩的白蓮劈下。
蓬的一聲悶響,舞陽劍似乎完全沒有受到任何抵擋,瞬間穿透了那朵白蓮,完全沒入了鍾成子的胸口!
鍾成子狂笑不止,大蓬鮮血就隨著他的狂笑,從他的胸前、口中噴出。
突然,他止住笑,將那條粉嫩的胳膊扔在地上,嘶聲道:“根本沒有最後的大羅仙陣,我是騙他的。”
他凝望著郭敖,眼中滿是狂熱與欣慰:“我寧願死在我最好的作品手下。從今之後,沒有人能約束你,我用我的生命,給你自由!”
“從今而後,所有的人都將銘記,天下最好的劍出自鍾成子手下,我死而無憾。”
他猛地一聲大喝,一口鮮血向郭敖噴去。而他的人,竟在這瞬間枯萎,似乎他生命的精華,已隨著這口鮮血噴出。
上官紅錯愕著,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一聲蒼茫的長嘯自郭敖口中發出,那柄舞陽劍重又灼亮起熾烈的光芒來!
劍光猛然遮蔽了整個夜空,上官紅三魂出殼,著地滾出,劍光卻宛如追魂使者,緊緊噬著他的身形!
上官紅受鍾成子欺騙,自斷右臂,正是又怒又惱,又痛又怕,哪裏還敢抵擋,不禁淒厲叫道:“教主救我!”
崇軒緩緩踏上一步,他不能看著上官紅就這樣被郭敖殺死。他這一步一出,立即一股威勢橫空而來,郭敖的劍光倏然頓住。
劍光與目光彙集在一起,全都盯在崇軒身上。
崇軒淡淡道:“殺了我,你就擁有了天下,又何必跟他們過不去?”
郭敖嘴角上挑,露出一個邪異的笑容。不錯,隻要能殺了崇軒,上官紅又能跑到哪裏去?他握緊了手中的劍。
劍光耀虹,照亮了兩人的眸子。
崇軒轉而望向丹真,淡淡笑道:“他已經完全瘋了,我若不出手,他必將所有人屠殺殆盡……這一次,你不許阻擋於我。”
丹真眼中淚光閃爍,一時無語凝咽。
崇軒道:“血鷹雖然獰厲,但不足以取我性命,不過是失去武功而已。以一身武功,換天下太平,也算值得了。”
丹真望著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最終背過身去。
天地蒼茫,情傷心傷。
恍惚之間,郭敖的劍光已然刺到了崇軒心前!
崇軒歎息了一聲,他們之間的決戰,終於無法避免。但他卻無法定義這場決戰。是華音閣與天羅教之間的決戰麼?郭敖殺的人中,華音閣的也占了不少。是正邪之間的決戰麼?他實在分不出來,兩人究竟孰為正、孰為邪。
但他絕不敢小看郭敖這一擊之威力,身子陡然躍了起來。血魔搜魂之術刹那間被他提升到極點,頓時他的身上浮起一層淡淡的血霧。那血霧仿佛有生命一般,才一出現,一股強猛的吸力便隨之而來,四下紛倒的屍體忽然直立了起來。它們扭曲殘破的頭僵硬而機械地轉動著,猛地炸了開來。一團血氣自這些死屍身上騰起,極為迅捷地向半空中的崇軒投去。
崇軒揚聲厲嘯,嘯聲直幹天地!
血霧紛茫,聚攏在他身上,就仿佛是兩隻巨大的血翼,迎風抖開,將崇軒托在空中。
東天蒼茫的月色升起,銀白的月光卻無法穿透這濃重的血色,將這片大地照耀。崇軒仰頭,胸前殘餘的衣衫裂開,嘹亮的鷹唳聲鋪天蓋地響起,一隻巨大的血鷹在他身前凝形出現,他身上的血氣盡數吸附到血鷹身上,那血鷹身形立即漲大到了十倍!
血鷹宛如燃燒一般,猛地又是一聲厲嘯,身子翻騰而起,立即一股巨大的血色龍卷出現,霸悍無比地橫掃方圓十數丈內,向著郭敖天塌地陷般壓了下去!
身在此間之人,武功大都不錯,但被那血鷹卷起的狂風吹動,頓覺身子一陣踉蹌,性命交修的真氣幾乎潰散,竟然無法立足!
眾人都是臉色慘變,恐懼地看著這翱翔天地的血鷹!
傳說中無雙無對的血鷹,一擊必殺的魔道最高武功!
郭敖臉上閃過一陣熾烈之色,他的眸子倏然緊縮。舞陽劍也在這瞬間飆出一道熾烈的劍光,托在他身體之前,向那血鷹衝去。他神色中並沒有半點驚恐,卻布滿了殘忍與殺戮的瘋狂。
天若擋就斬天,地若擋就裂地!他已完全陷入殺戮的世界中,不想出來,也不想覺醒,唯有的,隻有殺、殺、殺!
那龍卷委實巨大,擘空吞雲而來,宛如上古洪荒巨獸,身還未至,鼓吹的氣息已將郭敖的身形卷住。郭敖一口劍氣吞吐,身子猛地急速旋轉起來,也化作一道巨大的龍卷,跟血鷹攝放出的血色龍卷撞在了一起!
激電繚繞,那血鷹竟是由無數的劍光彙聚而成的,郭敖身形被那巨大的龍卷噬進,頃刻之間,已連拚了百餘劍!每一劍都從虛空而來,威力卻直可斬天。郭敖每接一劍,身形便晃一晃,到後來,血鷹光芒越形粲然,郭敖終於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